他的目光望著禁閉室敞開的大門。
他是聽到她的哭聲,直接開門闖進(jìn)來的。
門外的那個拐角,母親隨時可能走出來看到這一幕。
可,那又,如何?
他的目光,冷的像冰,漠然,卻堅定。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卻猜得出發(fā)生了什么。
懷中她的抽泣聲不曾停止,每一聲抽噎都緊揪著他的心。
姐姐一直都是堅強的,堅強到從來不愿意在別人面前示弱。
連哭都是躲起來的哭,然后裝作若無其事的笨蛋。
能讓她崩潰到這個地步,那應(yīng)該是難以承受的痛苦。
二叔伯去世前的那段日子,他偷偷去醫(yī)院見過她。
她站在插滿管子的二叔伯面前,笑嘻嘻地說自己很好。
雖然沒聽見她的聲音,但他看得出來,她在說自己很好。
然后走出病房,轉(zhuǎn)身就躲到醫(yī)院天臺上一個人放聲大哭。
那時候門后的他怕極了,怕她想不開,甚至都做好了隨時沖出去拉住她的準(zhǔn)備。
可是哭聲停止的時候,見到的卻是她捏了捏鼻子深呼吸,然后重新露出笑容的樣子。
再回到醫(yī)院里,一個人默默打點著一切。
大概是那一刻起,他的腦海里,就真的再也抹不去這個人了吧。
他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低頭細(xì)細(xì)密密地吻。
“別哭,姐姐?!?/p>
吻在眉梢,吻在眼尾,吻在臉頰,再吻到唇角。
咸的。
咸得他心亂。
“有我?!?/p>
等凌思南回過神來的時候,她躺在凌清遠(yuǎn)的懷中,車窗外的霓虹燈光一瞬又一瞬晃過她的眼瞳。
記憶好像斷片了一般,能記得只有幾個片段。
他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抱著她,打開門離開了家。
母親一直沒有出現(xiàn)過。
大概,也把自己鎖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臨近深夜的街頭,小區(qū)附近沒有的士,清遠(yuǎn)帶著她坐上了午夜的公車。
凌思南慢騰騰坐起身,離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歪著頭擱在玻璃窗邊,盯著外頭五彩斑斕的世界。
午夜的公交車,安靜的引擎聲,世界寂靜得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
身子雖然離開了,但她的手緊緊握著身邊的他。
十指交纏。
“我冷了?!绷杷寄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沙啞。
凌清遠(yuǎn)把姐姐另一只手也拉過來,一起捧在掌心里。
明明是暖的。
他出門前,還特地給她罩上了外套。
可他也沒拆穿,只是捧著她的手抵在唇沿,輕輕呵氣。
熱氣從少年的唇齒間溢出,落在她的皮膚上,化成暖和的濕氣。
凌思南凝著弟弟專注的側(cè)臉,微微闔上眼。
本來,應(yīng)該要恨你的。
可是這樣的你,怎么讓人恨的起來?
那個年幼時就一直在保護(hù)她的小鬼頭。
長大了。
“我以前……”凌思南突然開口,“喜歡一首歌。”
凌清遠(yuǎn)轉(zhuǎn)過臉,安靜地聽她說。
帶著沙啞的歌聲慢悠悠地和著車輛行駛的引擎聲響起——
“家鄉(xiāng)那兒的歌謠”
“對我來講是種依靠”
“陪伴我多少次艱難”
“彩虹多絢爛 絢爛得多平凡”
“畫面里那樣的好看”
唱著唱著,原本干涸的眼淚又落下來。
“家鄉(xiāng)那兒的歌謠”
“對我來講是一種好”
“是我最頑強的一角”
她低下頭,眼淚隨著鼻梁的弧度滑落到了鼻尖,哽咽著唱完最后的段落。
“每一次我感到沮喪就唱起歌謠”
“這樣就會看到原來的模樣……”
抬起臉,歌聲漸漸停止。
“這樣就會回到我來的地方……”
凌思南唱完,認(rèn)真地望著他。
“可是清遠(yuǎn),哪里是我來的地方?”
“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p>
窗外的路燈,在那一瞬點亮了他的瞳孔。
凌清遠(yuǎn)握緊了她的手。
“我?guī)慊丶??!?/p>
她從來都弄不明白,弟弟究竟是怎么能在這樣的年紀(jì)對她說到做到的。
直到他用鑰匙打開那扇公寓大門,按下了客廳的燈。
不是酒店,是一套兩房一廳的公寓。
房子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溫馨。
只是多少還是簡陋了點,家具都不是很齊全。
“這是哪里?”凌思南哭得有點昏沉沉的,拉著凌清遠(yuǎn)問。
“是哪里不重要?!绷枨暹h(yuǎn)把行李放好,看了眼墻上的時鐘, “很晚了,我得走了。”
凌思南驀地捉緊了他:“你……你要走?”
“我得回去,如果不回去,你清凈不了?!绷枨暹h(yuǎn)拉起她的手,落下一吻——
“這不是私奔,是放生?!?/p>
她的瞳孔一縮,抓得更緊了。
他無奈地笑:“聽我的,姐姐,先好好地把高考考完,鑰匙在這里,錢也在卡上?!?/p>
“啊,現(xiàn)在得省著點用了?!?/p>
他笑得漫不經(jīng)心,好像這一刻的分別不是什么值得在乎的事,就是抬手?jǐn)堖^她,把她抱進(jìn)懷里。
“我在你這邊?!?/p>
“永遠(yuǎn)都在?!?/p>
心臟。
缺失地疼。
明明因為他的話填滿的那顆心,卻因為眼前的分別而隱隱揪痛。
“周一學(xué)校還能見面呢?!彼皖^哄,“真的得走了,他們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p>
她終于依依不舍地松開手,退開他的懷抱,一句話也不說。
凌清遠(yuǎn)走了幾步,回頭囑咐道,“不許哭哦,你可是姐姐。”
“再見。”她泫然欲泣。
凌清遠(yuǎn)深吸了一口氣:“你給我進(jìn)去,關(guān)門?!?/p>
“想看你走?!?/p>
“進(jìn)去?!?/p>
再看下去,他就走不了了。
門終于還是在他眼神的督促下闔上。
凌清遠(yuǎn)踏上了午夜的街頭。
更深露重的夜。
三個月前,他親手把那只鳥捉進(jìn)了囚籠,以為自己到死都不會放開。
[要死,我們一起死。]
可是三個月后的今天,也是他親手打開那個籠子,將她放走。
十年前,她甩手離去,奔向了屬于自己的天空。
十年后……
她也不會愿意再回來了吧?
凌清遠(yuǎn)抬手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仿佛真的有一只囚鳥,從那飛走。
我又給了你自由。
他真是個失敗的棋手。
最終不過是把自己賠了進(jìn)去。
——博翰實驗中學(xué)。
高中部。
一個身影在距離校門還有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
手插在口袋里,摸了摸兜里的煙,又抬頭看向幾十米開外的那個少年。
少年站在校門前,身姿挺拔修長,銀邊眼鏡架在鼻梁上,一身清貴。
兜里的煙倏地就被捏成了一團(tuán)。
校門口,凌清遠(yuǎn)依舊似動未動望著他。
下一秒,是拋撒開的漫天的A4紙飛舞,紛紛揚揚下了雪。
而凌清遠(yuǎn)站在其間,紙張盤旋來回打著轉(zhuǎn),從眼前落下。
一雙冷眸,不見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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