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揀床畔凳子坐下，向老人奉上一碗鹽水，“四公伯，緩緩不適?！?

尤四公謝著接過，一飲而盡，閉目養(yǎng)神一陣子，問道：“阿野，我酒后可說過不該說的話？”

“說了?！壁w野對(duì)著尤四公，面色凝重。

尤四公一拍腦門，滿臉懊惱，“都說什么來著？”

“說尤四婆婆是您的心肝寶貝，您最愛伺候她洗腳丫子，每晚端熱水替她洗得干干凈凈，洗完擦干還要呵幾下癢?！?/p>

“哎呀?！庇人墓夏橈w紅。

“我媳婦也在一邊聽著?！?/p>

“哎呀呀。”尤四公摀住老臉。

趙野悄不作聲連屁股帶凳子往外挪動(dòng)，“四公，跟您說笑罷了。”

“唔？”尤四公由雙掌抬起臉。

“剛剛那些話是您上回醉酒說漏嘴的，這回您就講了一件奇事：四公仗義野墳行，英雄跌跤紅鸞動(dòng)?！?/p>

“兔崽子，戲弄老人家。”尤四公又氣又笑，揮手拍趙野腦門，這一手迅疾如流星，幸虧趙野早作準(zhǔn)備，一歪身子閃過。

“四公，您吃醉酒，什么心事秘密都往外掏，往后酒水上頭節(jié)制為好?！?/p>

尤四公斜睨趙野，“兔崽子，怪道昨兒讓你斟酒來吃，你干脆應(yīng)下，攔都不攔，搞半天給老子下套，等著說教?！?/p>

“四公，這我得駁您話了。”趙野笑道：“四公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多，往后我向您討教的時(shí)候有的是，豈有向您說教的份？不過擔(dān)心您酒后失言驚動(dòng)官差，變個(gè)法子相勸。”

尤四公垂下腦袋，嘆道：“我也曉得自家這毛病能要命，娟子在世，我牢記忌諱，滴酒不沾?！宜懒耍空l去？現(xiàn)如今，她不在了，我吃酒，才好稍稍忘記這事……”幾滴淚水掉落身下被子，被面綻出一點(diǎn)點(diǎn)水漬，他連忙擦拭眼下。

“四公，你這樣子婆婆會(huì)擔(dān)心?！?/p>

尤四公抽抽鼻子，“我就關(guān)在自家宅院吃酒，只除了昨晚，在你家喝醉。這你也清楚。”

“是，不過最近您越喝越多，傳到外人耳里，保不齊鉆空子算計(jì)您?！?/p>

尤四公專發(fā)富貴人家墓穴，少不得同伙作案，當(dāng)鋪又買賣贓貨，一旦事發(fā)牽連者甚多。那些伙伴、賣家不會(huì)冒險(xiǎn)放任他貪酒嘴巴不牢。

尤四公沉默良久，末了擺擺手，“以后四公不碰酒。江湖打滾一輩子，年少順風(fēng)順?biāo)?，臨老倒翻船，沒的惹人笑話?！庇謫枺骸澳阆眿D呢，昨兒四公沒嚇著她吧？”

“她上工去了。昨兒您一開口講亂葬崗滿地尸體，我便支開她。”

尤四公干笑，“我真是，頭回相見沒帶見面禮，還胡言亂語(yǔ)。你代我向她賠禮。”說完，敲敲腦袋回憶，“我仿佛記起來了，你媳婦是不是長(zhǎng)得挺俊的？”

“是?！壁w野笑答，又道：“別告訴婀娜我媳婦生得標(biāo)致，她要問起，您一個(gè)勁兒夸我媳婦‘老實(shí)’準(zhǔn)沒錯(cuò)?！?/p>

“我理會(huì)得，”尤朝奉重重點(diǎn)頭，“一次我夸北里一個(gè)跟她同歲的女娃娃琴藝勝過她，這以后一年，整整一年，我上你們天香閣作買賣，她必拉我聽她練琴，追問勝過那女娃娃了沒、勝過多少?！闭f著，兩人都笑了。

“阿野，”尤四公問道：“你喜歡你媳婦？”

“自然。”趙野一口答道，迎向尤四公審慎久視，笑說：“她那品貌，誰喜歡都不稀奇?！?/p>

尤四公的手隔著被面在大腿上推摩幾下，“你媳婦一看跟咱們就不是一路人。你的事她知道多少？”

趙野收去笑容，緩緩道：“她知道她該知道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