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家母子不約而同打個哆嗦。
趙玦轉(zhuǎn)眸掃視院里下人一圈,院里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響。
趙玦慢悠悠道:“今日園里打棗,流霞榭丫鬟分去幾顆棗子,教歸去軒的匡媽媽數(shù)落,雙方爭口??锛夷缸訉υ镒映鲅圆贿d,匡家兒子意欲打她的狗,誤傷了她?!飲寢?,你母子倆可知罪?”
匡家母子磕頭說他們知錯了,不該沖撞原婉然。
匡媽媽模樣哀懇,道:“主子,老身并無壞心,一心一意為了池娘子。池娘子想吃棗子,奴才們打打揀揀忙了一場,流霞榭的人半道經(jīng)過,問都不問一聲,見到好的就拿。老身想到大伙兒為池娘子辛苦半天,池娘子反倒只能吃次品,氣不忿才說上流霞榭的人幾句?!?/p>
匡家兒子道:“奴才也無壞心。流霞榭的丫鬟吃現(xiàn)成飯拿走棗子還心不足,搶白歸去軒的人,全沒將池娘子當(dāng)回事。奴才抱不平,氣頭上言語……”
“刁奴?!壁w玦冷冷道。
匡家母子張大嘴巴,顯然這般回應(yīng)與他們預(yù)料大相庭徑。
趙玦見狀心眼雪亮,只道:“你們母子犯下大錯不肯直認(rèn),還要砌詞狡辯,拉池娘子下水,可謂奸滑不義?!?/p>
他續(xù)道:“池娘子為人我素來深知,明理守禮,行事端方。她平日潛心詩書琴畫,不問俗務(wù),你們這班奴才便鉆空子,背著她狐假虎威,無是生非。”
匡家母子連聲喊冤。
趙玦問匡媽媽:“到出事為止,棗子統(tǒng)共打下多少,流霞榭的人拿走多少?”
“這……統(tǒng)共打下三籃,流霞榭的人拿走四五顆?!笨飲寢屧秸f越低聲。
“三籃棗子就只流霞榭拿走的五顆是好的?你打著池娘子的名號為幾顆棗子喧嚷,知道的人說池娘子連黃白之物都不放在眼里,準(zhǔn)是奴才作耗計較,不知道的可不要笑話她小氣?”
原婉然在旁聆聽,看似肅靜端坐,心里喜滋滋,巴不得趙玦將池敏沒完沒了夸下去。
趙玦當(dāng)著她的面毫不避諱,向眾人訴說池敏好處,正好澄清他倆并無曖昧。
池敏曉得了,縱使疑心過趙玦和她有不妥之處,這點念頭也該煙消云散了。
自然事有利弊,趙玦厚愛池敏,嚴(yán)懲匡家母子會傷及她的體面,他打老鼠怕傷了玉瓶,鐵定下不去重手,頂多點到為止,大面上過得去便完事。
原婉然反倒松了口氣。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她固然盼望匡家母子得到相應(yīng)的懲罰,然而他們受罰,沒準(zhǔn)池敏要遷怒自己。——她自知不該以惡意揣度一個陌生人,那池敏貌似還是位清高才女,只是她手下的匡媽媽無理取鬧,萬一奴仆隨主,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單單一個趙玦就不好應(yīng)付,再招惹上園里極得勢的池敏,她哪里吃得消?
她在別業(yè)無根無蒂,無人可倚賴信任,不得不對人和事做最壞的打算,好周全自保。
原婉然思索到此處,一陣疲乏。
先前趙玦問起她傷勢,她答以廢話,便是在自保。
匡家母子興妖作怪,屬于主子管教無方,教家主趙玦和直屬主子池敏雙雙丟臉。
趙玦盡家主本分前來收爛攤子慰問她,絕非樂事。再有匡家母子言行舉止教歸去軒那方蒙上拈酸吃醋,尋釁滋事的嫌疑。母子倆鬧到最后,必須低聲下氣上門賠罪,在在教池敏跟著出丑。
此刻趙玦十二萬分維護池敏,對她的關(guān)愛溢于言表,教原婉然暗喊僥幸——幸好當(dāng)初她沒老實巴交順著話頭深談受傷一事,否則趙玦想到心上人在這事上連連丟臉,能痛快嗎?
原婉然無聲嘆氣,為人容易做人難,寄人籬下難上加難,答句話都得反復(fù)掂量。
不過往好處思量,趙玦肯輕放匡家母子,流霞榭的丫鬟過錯情節(jié)更輕,受罰更輕……
趙玦眼觀前方,卻有幾分心神留在原婉然身上,將她一舉一動收入眼里。
小村姑好容易在別業(yè)安頓下來,逐漸打起精神,匡家母子這么一攪和,她又消沉不安了。
趙玦十指緊掐手爐,向匡家母子道:“你們對原娘子所作所為更不可恕。奴婢毆打良民,下人觸犯家中上賓?!?/p>
匡家兒子忙道:“主子,奴才并非故意傷人。原娘子的狗兒亂吠,看似要傷人,奴才只得扔竹竿嚇退它。那一竿本來挨不著原娘子半分,是她自個兒……”
趙玦不等他說完,揚手?jǐn)S出手爐。
手爐咚的砸中匡家兒子額角,爐中炭塊和灰燼順勢飛出,灰燼灑滿他頭臉。
趙玦平素斯文自重,這回不顧身份朝下人擲物,屬實前所未見,管事娘子等人大吃一驚,呼喇喇跪一地。
原婉然也呆了,不過她認(rèn)定趙玦懲置匡家母子無非走個過場,便極快回神,推斷他在故作姿態(tài)。
她瞧瞧灰頭土臉的匡家兒子,再瞧瞧趙玦,委實好奇后者葫蘆里賣什么藥。
甫開場,趙玦出手便氣勢磅礡,陣仗浩大,待會兒收尾,懲罰輕了,顯得雷聲大雨點小,豈不難辦?
趙玦面無表情,向匡家兒子道:“你無意傷人就打傷原娘子,故意的話,她還有命在?”
他語氣輕閑,話卻不輕,匡家兒子沒口子說:“主子明鑒,奴才不敢?!?/p>
趙玦冷笑:“我待原娘子如上賓,你動她的狗,不獨是蔑視她,更是蔑視我這個主人。今日膽大妄為,將來欺主造反,指日可待?!?/p>
他問罪提及“造反”這等十惡大罪,匡家母子終于意識情勢出奇嚴(yán)峻,雙雙撲伏在地,磕頭如搗蒜。
匡媽媽道:“千錯萬錯,都是老身母子的錯,我們娘兒倆向主子和原娘子請罪?!?/p>
院里鴉雀無聲,只聞匡家母子以頭觸地,兩顆腦袋連皮帶肉包裹骨頭敲在磚地上,發(fā)出篤篤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