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領(lǐng)悟一事,回身瞪向堂下的韓一和原婉然,哭道:“你們既查出我家乞兒還活著,為何不找我商量?只消們你好好安置乞兒,我一定承認誣告,這么著,大家便都無事了,做什么非害死我家乞兒?”
韓一護在原婉然身前,擋住伍大娘的怨恨目光,“伍乞兒有罪,本該受刑?!?/p>
伍大娘哭道:“他捅傷你算他理虧,可你活了下來,為什么不能大量些,放他一馬?逼死我們孤兒寡母,你開心了?”
原婉然由韓一身后轉(zhuǎn)出,與他幷肩。
她輕聲道:“大娘,您說的法子我們不是沒想到,可是不能做。這么做,且不說對我大當(dāng)家,對那位教您孩子逼死的姑娘,還有她父母,太不公道。”
“那……乞兒當(dāng)時還小,知道什么事?誰曉得……誰曉得事情要鬧到不能收拾?”伍大娘怨憤迅速消退,每說一字,腦袋與聲音便往下探低。
趙野在旁問道:“當(dāng)初你們夫妻為何說伍乞兒死了,向我要燒埋銀子,可是掩人耳目?”
伍大娘過了許久,方道:“是,乞兒被定死罪,衙役來拿人,見不著尸首不信他死了,三天兩頭上門。我們跟你鬧事要錢,好打發(fā)他們,乞兒也才有盤纏到外地避風(fēng)頭?!?/p>
師爺記下供詞,待伍家母子畫押,府尹宣判趙野無罪,辦過文書后便即開釋,將伍家母子打入大牢。說完,他撕毀與應(yīng)好時相干的卷宗。
伍家母子驚異,堂下亦嘩然。
府尹道:“世間幷無應(yīng)光、應(yīng)好時這兩號人物,亦無弒親案。本官料中你母子倆不會輕易認賬,故設(shè)此局。如今你倆親口招認,有胎記為證,再賴不掉。”
聽審眾人會過意,不約而同叫好,夸府尹神機妙算,算無遺策。
府尹退堂離去,刑名師爺?shù)詭煚斘搽S在后,臨走前往堂下望來,韓一朝他微微頜首致意。
應(yīng)好時這則假人圈套其實出自韓一。
盡管韓一等人搜集了憑據(jù)證明伍乞兒活著,但伍乞兒不自承身份,要在升堂當(dāng)日便救出趙野,這事終究沒十成十把握。
韓一便找上翟師爺獻計,向他陳以利害。
府尹在朝野教人數(shù)落行事武斷,師爺既然一片忠心向主,與其與人逐一爭辯,不妨借由判案反駁。百姓見識府尹審案考慮周密,案情柳案花明,必然津津樂道,一傳十,十傳百,有助壓下不利的風(fēng)評。
翟師爺頗以為然,便按韓一建議,向府尹含糊吐露計策敲邊鼓,引導(dǎo)府尹想到以假人騙真人的路數(shù),幷且以為此乃自家或自家人的主意,自然樂意施行。
原婉然與韓一立在通往牢獄的角門外,等了一刻茶工夫,始終不見趙野人影。
她便來回走,當(dāng)角門無人進出,她便走近門邊張望,人來時再走回原處。到了第十一次她走回韓一身邊,轉(zhuǎn)過頭,趙野終于出現(xiàn)在角門口。
霎時世間只剩趙野這么一個人,原婉然萬念俱拋在腦后,只管拔腿向他奔去。
“相公,相公。”她聽到自己又哭又笑,連聲喊道。
“婉婉。”趙野一把將妻子攬進懷里。
原婉然抱住他哭一陣,笑一陣,一股不甚干凈的氣味直沖進口鼻。
原來趙野所著衣物乃是入監(jiān)當(dāng)日所穿,寄在牢里許久,染了潮氣以及當(dāng)?shù)馗鞣N氣味,趙野本人亦不遑多讓,多日未沐浴,身上免不了汗酸油垢味。
盡管如此,原婉然緊抱住丈夫,將那溫?zé)峋珘训纳碥|實實在在抱個滿懷。這觸感告訴她,趙野與自己再不必隔著牢欄相對,他就依貼著自己,要跟自己回家了。
過了不知多久,夫妻團聚的激動漸漸緩和,原婉然聽到旁人嘻笑。她由趙野懷里抬頭四望,兩人周圍站了十來人指點側(cè)目。
“如今年輕人真不怕肉麻?!?/p>
“人夫婿剛從牢里出來,小別勝新婚?!?/p>
原婉然頭紅臉紅,待在當(dāng)場。
趙野情知他的小妻子怕羞,便松開她,不意才稍動,她驚醒似一震,緊接著一頭鉆進他懷里,重新抱住。
“婉婉?”
“不管。”一句嬌語由深埋在他懷里的她悶悶傳來。
短短兩字聲音柔軟,卻很見倔強,不管不顧到了孩子氣的地步。于此同時,她環(huán)抱他的力道有增無減,像是不止這一刻,這輩子都不打算松脫。
那一刻,趙野自覺是稀世珍寶。他忍不住微笑,回抱原婉然,低頭重重吻在她發(fā)間。
“好,我們不管。”他笑道,口鼻輕柔蹭著她的腦袋。便在這時,他瞥見韓一立在附近,默默看著他們兩人。
“大哥……”他低喊,心底不大自在,圈住原婉然的雙臂卻無論如何不能松開。
韓一牽起嘴角,不緊不慢步將過去,雙手搭在他與原婉然肩上攬住。
趙野心緒登時寬展,騰出手抱住韓一。
原婉然察覺韓一加入,身子微僵——她全心撲在趙野那兒,忘記韓一了。
她低頭紅臉杵在當(dāng)?shù)兀杏X韓一落在她肩上的手拍了拍,力道輕柔。她緩緩抬頭望向他,那剛毅的臉上依舊溫和。
她既寬慰,又有些難受,抽出一只抱住趙野的手,撫上他背后。
介??蜅N挥谘瞄T對面過去一程路,從臨街的二樓雅座望去,正可見原婉然緊依趙野,兩人又與韓一抱作一團。
“破貨……淫婦……”蔡重兩眼通紅,兩行淚水刷過他痙孿扭曲的臉。
他的手鳥爪似彎起,使勁摳住窗框,由于施力過度,指甲歪斜破皮,血水沿指節(jié)流下。
杜英生面色灰敗,匆匆下樓離去。
房里另一扇窗后,趙玦面無表情捧著手爐,指尖就爐身敲了幾下,跟著朝后微偏頭。
“趙忠?!?/p>
“是。”趙忠上前一步,躬身應(yīng)道。
“查韓趙娘子丈夫的底細,尤其姓趙那廝?!?/p>
趙忠微抬起頭,“主子?”
“他教我想起一個故人?!壁w玦冷笑,“說不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