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車馬行了好一程子,原婉然認(rèn)出這回出游并不往上次的杏林去,果然一行人來到河畔。
一位駕娘早已在渡頭船上等著,丫鬟扶原婉然上船,嗷嗚接著跟上,趙玦和趙忠殿后。四人一狗坐定,駕娘將竹篙一點,小船蕩離岸邊,劃入河心。
那日天氣晴和,天光云影,沿岸花樹倒映在碧清河面,歷歷可見。偶然微風(fēng)輕拂,波紋如縠,倒影搖晃,水光粼粼。
原婉然坐在船頭抱著嗷嗚觀賞沿河風(fēng)光,不經(jīng)意捕捉到岸上草木后頭閃動身影——趙家一干護(hù)衛(wèi)策馬在沿河路上隨行。
她轉(zhuǎn)頭不去瞧那些“獄卒”,撫摸嗷嗚鎮(zhèn)靜心緒,忽然鼻尖隱約浮動香氣。正疑心自己錯想,身后駕娘將船篙在河里點了幾點,船只轉(zhuǎn)到另一條河道。
原婉然微微睜大水眸,河道兩岸稀疏長著幾株丁香樹,越往前樹木漸密,形成一排林子。
丁香樹正值花季,淺紫色的小花在枝頭盛放,繁繁密密挨擠成簇。枝頭上一捧一捧清雅的紫隨著枝條或昂揚,或低垂,將滿樹綠葉溫柔掩去,一株接一株,在河岸形成綿延花障。
那兩列紫色花障投在水面,在水中生成另一重花影,相臨相照。
嘩啦……嘩啦……河上水汽潤澤,彌漫花朵清芬,而船只向前行去,劃破溶溶蕩蕩的河水,激出潺潺水聲,兩岸鳥雀啁啾。
美景悅目,清幽動人,原婉然不由暫時忘卻煩惱,出神欣賞。
一陣風(fēng)過,丁香樹上有什么三三兩兩落了下來,由半空中劃來飄飛到她身前。她本能抬手抓住,攤開掌心,入目一點淡紫,觸手柔軟,撲鼻清香,原來是丁香花。
她托住丁香花往嗷嗚鼻尖湊。
“嗷嗚,瞧?!?/p>
嗷嗚低著毛毛臉將花嗅了嗅,覺得吃不得,興致缺缺別開臉。
原婉然左右掃視是否又有落花飛至,最終她的目光落在前方東岸某處。那兒一株丁香樹距河很近,個頭雖小,已然滿樹紫花。
趙玦坐在原婉然后頭,見她盯住那株小樹,便輕聲吩咐駕娘。
駕娘輕點船篙,將船只朝東岸湊去,當(dāng)原婉然即將路經(jīng)那株丁香花樹時候,對它恰好伸手可及。
那丁香樹花朵紛紛,花苞累累,玲瓏可愛,原婉然向小樹欠身抬手。她春蔥一般的手指向樹上花簇輕輕劃過,幾串花簇軟簾一般簌簌擺蕩。
原婉然拂了花,不是不覺得自己行動孩子氣,忍不住一笑。
趙玦一路凝注原婉然背影,沒漏過她探手弄花,側(cè)臉露出近來罕見的笑模樣。
趙玦因此笑了。
他膚色勝雪,彼時沐在岸上草木投下的斑駁陰影里,無人對坐,不需偽裝,縱使氣質(zhì)溫潤,眼底到底冒出一點清冷,好似一個玉石人兒。
目睹原婉然開顏的瞬間,他眼底漾開笑意。笑意淺淡,卻已足夠?qū)⒂袷藘恨D(zhuǎn)作血肉之軀,整個人像活了過來,流散暖意,本就幻夢一般的面龐此時此刻流光溢彩,更加美得不真實。
趙忠在旁戒備四下,眼角余光收進(jìn)主子細(xì)微變化,暗自嘆息。
過了丁香花河道,趙玦領(lǐng)人上岸,沿河坡往上走,偌大一片油菜田在前方展開。
彼時亦是油菜花季,金黃色的浪潮席卷遍野。
晴空藍(lán)天黃花地,鮮明的顏色令人心胸一寬。
趙家事先打發(fā)人過來布置歇腳處,帳幔席褥俱全,田梗上另有兩個仆婦守著小轎。
下人過來請趙玦和原婉然過去休息,嗷嗚對這陌生地方很是好奇,一上岸便這兒跑跑,那兒嗅嗅,沖進(jìn)油菜花田玩。
“嗷嗚,別跑遠(yuǎn)?!痹袢粏镜?。
她遠(yuǎn)眺四下,這片田野零星散布樹林和農(nóng)舍,只是不見她們以外有任何游人。
她假作閑聊向趙玦打探:“這地方水陸兩處風(fēng)景都好,難得居然沒什么游人?!?/p>
“地方偏遠(yuǎn),這兒只有村人來,我也是偶然路過發(fā)現(xiàn)。”
原婉然忖道,求援的事只能寄望本地村民了。
她一面想,一面贊嘆:“油菜的長勢真好?!?/p>
原婉然上回興致勃勃采野菜,趙玦料想她亦能欣賞油菜花,故而選中這處野游。
他問道:“今日也采一些油菜花回去瓶供,如何?”
“這……莊稼地里的菜不比野菜,農(nóng)家指望它們收成?!?/p>
趙玦早有準(zhǔn)備:“不打緊,我已向農(nóng)家買下地上全部莊稼,你放心玩?!?/p>
他指向離他們最近的農(nóng)家院子:“田主的家我也包下,你若乏了,可坐小轎上那兒小憩,。”
一會兒原婉然吃畢茶,讓丫鬟取來風(fēng)箏。
她向其他丫鬟說:“你們也一塊兒玩?!?/p>
丫鬟漫應(yīng)著,偷偷拿眼瞥向趙玦。這位才是她們真正主子,未經(jīng)他允許不敢徑自嘻戲。
趙玦知道原婉然放風(fēng)箏素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更不愿教她覺得在趙家寄人籬下,矮人一截。
他向丫鬟道:“你們主子發(fā)話了?!?/p>
丫鬟懂了趙玦要她們直接聽令于原婉然,無需向他請示,便向車上取來風(fēng)箏。
趙玦手端茶盞慢慢吃著,今日天剛亮,他便在別業(yè)會見各方人馬,來程在車上批了一路公文,雖在船上暫時歇息,精力仍有些吃緊。
這時原婉然相喚:“玦二爺,要不要一起放風(fēng)箏?”
趙玦抬頭,這日原婉然氣色比前時好了些,在他眼里還是憔悴,一身米色立領(lǐng)繡花長襖,十樣錦色羅裙,已然春衫偏薄,仍有些不勝之態(tài)。
縱使如此,她在這晴空下的金黃花田里,在沿河的丁香花畔,都是獨一無二的春景。
趙玦心眼雪亮,原婉然不能真心樂意和自己一同游玩,她無非出于客套,亦或別有居心,比如為了自保而討好他。
然而她叫了他,到底叫了他。
趙玦放下茶盞:“好?!?/p>
兩人到地里放風(fēng)箏,原婉然駕輕就熟,很快馬到功成。趙玦亦然,他絕不似旁人有閑工夫放風(fēng)箏,不過一出手便放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