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未的手腕倏地被人抓起,他還沒能徹底回過神來,像蒙了晨霧的眸色發(fā)灰,呆呆地看著連訣:“怎么了?”
連訣的表情難以維持平穩(wěn),拽著沈庭未的手近乎粗魯?shù)匕讶藦囊巫由侠穑骸案胰メt(yī)院。”
沈庭未被他扯得腳步略一踉蹌,手腕被他抓得很痛,還沒顧得上收回,心里猝地一緊,好像看懂了連訣突如其來的反常。
連訣神情僵硬,動作中卻攜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沈庭未被他拖著往門口走了幾步,才趕緊叫住連訣:“等,等一下,你就這樣出門?”
連訣腳步停下來,眼中出現(xiàn)了一瞬間不屬于他的木訥,過了幾秒才松開他的手,腳步加快朝二樓走去。
沈庭未揉了揉自己被捏紅的手腕,待到連訣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上,才強壓住回房間吃一片藥的沖動,抬手捶了捶胸口,企圖讓自己失常的心律緩和下來。
再高級的私人診所也避免不了空氣里那股讓人難以忽略的消毒水味。
沈庭未坐在冷清的走廊靠椅上,手無意識地搭著小腹,身旁虛掩著的診室門里傳出不大不小的交談聲,他沒認(rèn)真聽,只依稀捕捉到“營養(yǎng)不良”、“貧血”等單拎出來聽不痛不癢,放在孕期又讓人心神不寧的詞匯。
連訣不時用單字應(yīng)和,聽起來像小學(xué)生上課回答問題一樣認(rèn)真,沈庭未半垂著眼,停了一會兒,視線里出現(xiàn)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
“沈先生,這是您在蹦床樂園的工資。”林琛將一個鼓起的牛皮紙袋遞給他,“連總今天已經(jīng)讓我代您過去辦理了辭職手續(xù)?!?/p>
“嗯?!鄙蛲ノ辞榫w低落地接過,沒多說什么。
林琛在他身邊坐下,察覺到他的情緒,忍不住多了兩句嘴:“其實連總主要也是擔(dān)心您的身體。昨晚知道您受傷連總還特意叫我送跌打藥過來,今早原定的董事會議也因此延期了,看得出來連總是非常重視您的,還望沈先生不要責(zé)怪連總自作主張?!?/p>
沈庭未搖搖頭,勉強地牽了下嘴角:“我知道?!?/p>
林琛笑了笑,沈庭未沒再說話,繼續(xù)盯著走廊地板的格磚花紋發(fā)呆。
連訣拿著檢查報告從診室里出來,林琛站起來,很快恢復(fù)回工作狀態(tài):“連總,合同已經(jīng)按您的吩咐準(zhǔn)備好了,機票也訂好了,航班是今晚十點二十七分的。申請材料今早已經(jīng)提交過去了,明早九點落地,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司機過去接您和沈先生?!?/p>
連訣“嗯”了一聲,目光還停在座椅上的沈庭未身上。林琛出于職業(yè)習(xí)慣下意識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東西,被連訣不著痕跡地避開。
沈庭未從椅子上起身,余光瞥到一片深色衣角,他意外地抬眼,見連訣在他面前站定,正將手伸到他眼前。
沈庭未一怔,被他多此一舉的體貼搞得緊張起來,虛搭了一下他的小臂起身,看著他,表情微變:“……檢查結(jié)果不好嗎?”
連訣覷了一眼身邊的林琛,對方很有眼力見地往后退了幾步,連訣收回手,低聲回答:“沒有?!?/p>
近似敷衍的二字沒能讓沈庭未臉上流露出多少輕松,介于還有旁人在,他閉了嘴。
林琛沒同他們一起回去,大概是自己開了車,總之從那件豪華的私人醫(yī)院出來后就沒再見到他的身影,一同離開的還有來時負(fù)責(zé)開車的司機。
回程是連訣開的車,沈庭未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小聲提醒他隔夜酒可能還沒代謝。
“沒喝多少?!边B訣沒說昨晚的醉意主要來源于沈庭未的味道,他不愿意過多回想昨晚的惡劣行徑,“安全帶系好。”
沈庭未說“哦”,低頭系上安全帶,抬起頭時又問:“你今天是不是還要開會?”
“不用?!边B訣說。
對話又一次陷入雙向的沉默中,車?yán)餂]開空調(diào),沈庭未將車窗降了一道很窄的縫隙,讓隨車輛行駛流動的風(fēng)吹進來。
車窗很快被升上去,連訣雙目直視前方,問:“熱?”
沈庭未說:“沒有,我想透透氣。”
“會感冒。”連訣說。
沈庭未沒有說話,連訣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你現(xiàn)在身體抵抗力比較差?!?/p>
連訣好好說話的樣子讓沈庭未感到無所適從,他點了下頭,抬起眼,絞著安全帶的手指被勒得泛起紅印,順著連訣的話小心地往下問:“醫(yī)生還說別的了嗎?”
連訣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說:“沒有?!?/p>
沈庭未呼吸略地一滯,胸腔下擂鼓般的震蕩使得他沒控制好語氣,明顯地緊張道:“那……孩子還好嗎?他健康嗎?”
連訣臉上維持的平靜在他的問話里有細微的改變,他自以為自然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生硬的語調(diào)卻將掩飾下的心情暴露無遺:“目前沒什么問題。周數(shù)太少,健不健康現(xiàn)在還看不出來,需要以后多次檢查才能確定?!?/p>
沈庭未總算稍微放下心來。
兩人很少有這樣持續(xù)的、接近尷尬的對話,沈庭未看得出他的別扭,索性也不說話了。
倒是連訣看上去似乎有話想說,但沈庭未等了很久,都沒等到他開口,只好將臉轉(zhuǎn)向窗外。
別墅里的工人還在忙碌著打理花園。
沈庭未在玄關(guān)換好拖鞋,想了一會兒,決定跟隨連訣去到二樓書房。
連訣背對著沈庭未站在窗前,聽到身后的關(guān)門聲時,手上剛摸到的煙放回了原處。
“連先生。”沈庭未看著他將窗戶推開一道縫隙,“你現(xiàn)在有沒有時間?”
其實連訣現(xiàn)在更想一個人待會兒。他閉了閉眼睛,心情還不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完全整理好,于是只能盡量讓自己看似鎮(zhèn)定地轉(zhuǎn)過身,對沈庭未說:“坐吧?!?/p>
想要聊一聊的人很久沒說話,好像在等待連訣先開口。
連訣也的確先按耐不住。
今天上午,檢查結(jié)果白紙黑字的擺在眼前那一瞬間,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如果不是檢查結(jié)果出現(xiàn)問題,那么自己和醫(yī)生之間一定有一個人需要去看精神科。但他深知檢查做了這么多遍出現(xiàn)錯誤的幾率小之又小,想讓自己保持冷靜與理智不是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醫(yī)生更是比他還努力地維持著醫(yī)者的專業(yè)和冷靜——盡管眼神里寫滿了難以置信——摳著腦門艱難地跟他講述沈庭未的狀況。
連訣看著他單薄衣物下與正常男性無異的平坦的小腹,臉色夠不上難看的范疇,但也足夠僵硬:“你是,變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