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醫(yī)院不分什么工作日與休息日,尤其是像婦產(chǎn)科這樣的門診部門,不管什么時候過來候診大廳里基本上都人滿為患。
診療室來回進出的人擦肩接踵,沈庭未在門口杵了許久,才終于等到一個暫時空出的間隙擠進去。
上了年紀的女醫(yī)生推了推眼鏡,抬眼瞥過來,見他一個人,便問:“孕婦本人呢?懷孕多長時間了?”
沈庭未戴著口罩,臉遮得嚴嚴實實,卻擋不住紅透的耳根,他悶聲說:“應該有一個月了,她去做檢查了……”
來這邊的男人不是陪老婆就是陪女友來的,懷著孕的女人行動不方便,男人跑來跑去辦手續(xù)問結(jié)果的情況司空見慣,女醫(yī)生沒多想,說:“那先去等化驗結(jié)果吧。”
“那個,醫(yī)生,”沈庭未卻站著沒動,抬眼看著她,“……我想咨詢一下,懷孕一個多月可以靠藥物流產(chǎn)嗎?”
女醫(yī)生正為屋里另一位看診者開藥方,頭也不抬:“不打算要啊?”
沈庭未避開看診位上的孕婦窺探的目光,低低地嗯了一聲,欲蓋彌彰地解釋:“……我們才剛開始工作,還沒有要孩子的打算?!?/p>
“那藥物流產(chǎn)的話需要在確定懷孕的49天內(nèi)進行,肯定還是越早做越保險?!贬t(yī)生見他年輕,倒是能夠理解不想過早要孩子的心情,忍不住多解釋了幾句,“但是要注意啊,別看藥流創(chuàng)傷性小,但比起人流來說藥流對人體的傷害還是要大得多的,而且個人體質(zhì)不同,除了用藥后可能會出現(xiàn)的惡心嘔吐等副作用,還有一定幾率會造成胎兒在宮內(nèi)殘留,到時候還需要做二次清宮,危險性還是很大的?!?/p>
醫(yī)生說得很平靜,但沈庭未還是克制不住地顫了一下,他用力掐著自己發(fā)抖的掌心,才堅持著繼續(xù)問:“……會很疼嗎?”
“疼是肯定疼的,但藥流的疼痛感比起手術(shù)肯定會輕一點,清宮就不一定了?!贬t(yī)生放下筆,抬起頭看著他,“所以你還是得和你老婆好好商量一下,我站在醫(yī)學的角度上還是建議你們做人工流產(chǎn),對女性的身體消耗相對小一點?!?/p>
“要做藥流的話需要準備什么嗎?”
見醫(yī)生都這么說了,沈庭未仍然堅持給老婆做藥流,旁邊的孕婦大概是同理心起,拿起藥單扶著桌子起身,邊往外走邊吊著嗓子陰陽怪氣地講:“現(xiàn)在的小年輕哦,真的是自私得不得了,就曉得自己過得舒服,根本不顧別人的死活。讓一下。”
沈庭未臉皮燙紅,面露窘態(tài),不吭聲側(cè)身讓人過去。
女醫(yī)生對這樣的情況雖說見怪不怪,語氣也不免冷淡下來:“我先看看檢查結(jié)果再說吧,首先要確定是宮內(nèi)妊娠?!?/p>
沈庭未怔怔:“宮……內(nèi)妊娠?”
“嗯,要先看看是不是在子宮內(nèi)受孕。”
“???啊……”沈庭未慌了神,殊不知自己問了個多傻的問題,“那……要是沒有子宮呢?”
“啊什么啊,你女朋友不用子宮就能懷孕?。俊?/p>
醫(yī)生蹙起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說完恍然:“哦,你的意思是宮外孕啊?檢查過了嗎?宮外孕的話沒法做藥流,藥物使用不得當會造成孕婦大出血的,必須做手術(shù)才行?!?/p>
“手術(shù)……”沈庭未低聲重復了一遍。
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走廊上很快又擠滿了人,里面的人還沒出來,外面的人就要進。
連訣從診室門口側(cè)開,站在門外皺眉,幾人之外那道身影孤苦伶仃顯得有幾分可憐,連訣心道最近見他的頻率高得有點離譜了。
口罩兩側(cè)黑色的細繩在他耳后勒出一道紅印,診療室里擠得人多了,七嘴八舌的話語聲很快蓋過了沈庭未細若蚊蚋的音量,他只好閉上嘴,在原地孤零零地站了一會兒,看樣子是準備離開了。
大概是屋里太悶,他轉(zhuǎn)過身時就把口罩摘了下來,手指撩動了遮在耳尖的碎發(fā),被診室明亮的燈光映得粉而透明的耳廓露出來。
他走過來時連訣仍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打算躲開,沈庭未卻沒抬頭看,長垂的睫毛將盛著大霧的眸子掩去大半,神色透著明顯的憔悴。
從連訣身旁走過時,他瘦削的肩膀無意蹭過連訣的胸口,熟悉的淡甜酒香在連訣鼻尖掠過,又很快消失在更為濃郁的消毒水中。
等人失魂落魄地走遠了,連訣才意識到自己心頭不悅的緣由——
和他睡的時候哭著要他戴套,不然就鬧脾氣,睡別人的時候倒是把這茬忘得干凈。
待剛才進去的人從診室里出來,連訣才斂好思緒,進門:“您好,我來拿余曼的孕檢報告?!?/p>
待連訣取了孕檢結(jié)果上車,司機將車子發(fā)動:“回陳先生那里嗎?”
“嗯。”
連訣把拿來的孕檢報告隨手放在身旁座椅上,陳寧雪幾分鐘前發(fā)來消息問結(jié)果,連訣回復完,對面就沒再回了。
醫(yī)院路段有些擁堵,車只能緩慢地從車流中挪動,等紅綠燈的時候連訣隨意地往路邊掃了一眼,竟又落在身形清瘦那人身上。
沈庭未剛從醫(yī)院出來,沿著人行道走得很慢,看著是有幾分心不在焉,否則也不會險些被旁邊騎自行車穿行的學生撞上。山地車把似乎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牽得他腳步略一踉蹌,換了別人這個時候就該把人叫住,好歹斥上兩句讓人賠禮道歉,他倒好,抬手捂著被蹭紅的手肘,往邊靠了些。
連訣沒來由地想到先前這人被自己弄痛了也不會喊,只會紅著鼻子掉眼淚,倒確實像是吃了虧也不會去反駁的軟弱性格。
想來他又遲鈍地察覺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