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之后,每半個月便會收到從南方寄來的一封家書。
大半張紙都是寫他的思念同揚州的風(fēng)土人情,鮮少提及戰(zhàn)事。
秦窈只要知道他平平安安地便足夠了。
她沒有寫過回信,一是怕分散他的心神,二是心里那股徘徊的別扭之感。
終于很想給他寫一封書信的時候,已進入臘月。
一日早起,寒風(fēng)凜冽,地上披了厚厚的白雪。再有一月,便是除夕。
那日本該是書信送到的日子,秦窈預(yù)先寫好了信,想等士兵來時勞煩他寄去。等了一日,送信的士兵卻遲遲不來。
大抵是被積雪耽擱了,她忍不住這般安慰自己。
又連續(xù)等了八九日,家信始終不來。秦窈已定不下心做事,整日坐在前廳中枯等。
李嬤嬤見她失魂落魄,茶飯不思,如行尸走肉一般,坐著坐著眼淚落下來也不知,不由得心急如焚。
百般勸阻,姑娘動也不動。抬出老爺夫人來壓她,姑娘終于有了些反應(yīng),誰知下一刻卻掩面哽咽。
李嬤嬤哪里知道,秦窈便是顧慮爹娘,顧慮秦家,哪怕心悅阿縱也一直無法坦然自如地表達。
如今他音信全無,秦窈心里確定,他沒事絕不會讓自己擔(dān)心的,她卻連一句溫言情語都未曾對他說過。
這樣膽怯懦弱的秦窈怎配得上阿縱孤注一擲的心意!
臘月十五,御前太監(jiān)常正奉旨往秦府賜送年禮。
年關(guān)將近,家家戶戶結(jié)彩掛紅,秦府里卻冷冷清清。
常正一生在宮中見慣帝王家的冷酷無情,面對秦家姑娘期盼得小心翼翼、又乞求得卑微的眼睛,不禁軟下心來。
“秦姑娘,雜家知道的消息要令你失望了。月前宮中接到急報,驃騎將軍帶領(lǐng)幾千將士乘船與??軐?zhàn)時,”他頓了一下,“肩上中了一箭,不慎落入水中,副將派了當(dāng)?shù)厣魄鏊陌傩障滤?,至今尚無找到秦將軍的消息傳回。”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秦窈只覺天地失色。
常正見她面色死白,不忍道:“吉人自有天相,秦將軍被出海的漁夫救了也不說準,如今沒有壞消息便是好消息,姑娘實可不必自己嚇自己。”
常正事務(wù)繁多,略勸幾句便不得不告辭了。
李嬤嬤心中悲慟,扯著袖子擦擦眼睛,低聲道:“姑娘,少爺命硬著呢,你不要胡思亂想。少爺不是說過往后都要陪你過年么……”
秦窈揪著胸口的衣裳,面上滿是冷汗。耳邊嗡嗡作響,只聽得到嬤嬤最后一句話。
是了,他說過每年除夕都要陪她吃年夜飯的。
秦窈僵硬地轉(zhuǎn)動頸脖,看到廳中陳舊的擺設(shè),一下子緊張起來。
“嬤嬤,嬤嬤,快去庫房中取紅絲綢出來,”她急步走出廳外,看看死氣沉沉的花草樹木,自言自語,“不能讓阿縱回來見到府中這樣,阿縱喜歡我結(jié)的彩球……對,他還喜歡紅燈籠,要小巧精致的……”
眼看著姑娘又恢復(fù)了做事有條不紊的模樣,李嬤嬤也不知是好是壞,姑娘太平靜了,身上處處透出看淡生死的意味。
如此一來,李嬤嬤越發(fā)不肯離開她半步,還尋了個理由,夜間在她房中打地鋪,無時無刻不看著她。
除夕踏著皚皚白雪,乘著刺骨寒風(fēng)來了。
白日秦窈吩咐關(guān)上大門,拜年的親朋好友一概不見,關(guān)在廚房里準備了一桌菜,從清洗、切割、添柴到蒸煮翻炒,全都不許旁人插手。
燈火一盞一盞亮起來,充盈大廳。
秦窈靜靜坐在桌旁,面對敞開的門口。
菜肴上騰的白煙一縷一縷消散,不復(fù)凝出。菜肴涼了。
燭火燃燒,偶爾輕微地劈啪幾聲,柱身一道一道淚痕。
冷風(fēng)刮進來,侵肌凍骨,秦窈顫了一下。
阿縱,我好冷,你怎么還不回來。你抱抱我,抱抱我便不冷了。
……你回來好不好。你不是說想吃我親手做的飯菜么,菜全都冷了……你說過不會騙我的……
伴著一聲巨大的呼嘯,一束光劃破黑夜,飛速竄上天空,炸成五顏六色的流光。
秦窈凄然地望著千百個煙花爭先恐后地綻放,光芒璀璨奪目。
再好看又有何用,盛世繁華、良宵美景,沒有他,不過都是鏡中花水中月。
蠟燭燃盡,一晃,世間絕了光亮。
過了子時,李嬤嬤仍不見姑娘回房,提著燈籠尋過來。
姑娘面色慘淡,呆呆地坐于桌旁,任由黑暗吞噬,寒氣侵襲。
李嬤嬤心如刀割,喚她不應(yīng),強攬起她,欲帶她回房。
“姑娘,少爺回來了!”
誰?
她的阿縱么?
秦窈抬頭望去,一道健壯挺直的人影自青石板路移來,天上的煙花綻放,照亮他風(fēng)塵仆仆的面容。
撲通。撲通。
心又活了過來。
秦窈一下子推開李嬤嬤,跑過去撲向他的懷中。
秦縱只覺得脖子間蹭沾上溫?zé)岬囊后w,只不過一瞬間便匯聚成流,一股一股沿著衣襟滑進胸前。
“姐姐對不起,是我不好,”秦縱音色嘶啞,一手箍著她的腰身,一手窮盡溫柔地撫摸她的青絲,“姐姐不哭了。不哭了?!?/p>
李嬤嬤背過身摀嘴而泣,手上的燈籠貪玩地照亮樹枝上垂掛下的小彩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