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番外(5)
鈞兒剛學(xué)會走路的時候很乖, 手扶著桌沿椅腿,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甚少摔跤。
傅煜也因此斷言, 說他果真有皇太子的端貴儀態(tài), 小小年紀(jì)便知沉穩(wěn)安靜, 頗有他年少時的風(fēng)范。等他學(xué)會了跑,想必不會跟秦白石小外甥似的, 上躥下跳地調(diào)皮搗蛋。當(dāng)時攸桐聽了, 便說天下大半的孩子皆然,秦白石剛學(xué)會走路時也可乖了。
傅煜不信,說他的兒子,定比秦韜玉的兒子懂事。
攸桐爭不過他,對這迷之自信付于一笑。
很快, 現(xiàn)實(shí)的巴掌便活生生打在了當(dāng)今皇帝的臉上——
比起秦韜玉那副文弱身板, 傅煜十?dāng)?shù)年戎馬, 身強(qiáng)力健,鈞兒顯然是承襲了他的好身板, 精力極為旺盛。在小心翼翼地學(xué)會跑,確信不會摔跤后,小家伙便跟除了沒了韁繩束著的小馬駒,滿地撒起歡兒來, 比秦白石有過之而無不及。
起初的鬧騰只是在鳳陽宮里。
因攸桐在他住的側(cè)間鋪了軟毯, 鈞兒偶爾不慎, 頗有失太子風(fēng)范地摔了兩跤, 察覺不太疼后,便提著兩條小短腿,邁著幷不算穩(wěn)當(dāng)?shù)牟阶痈魈幣?。從他睡的搖床,到當(dāng)中的小桌椅,臨墻的博古架,左搖右晃地跑來跑去,不時便要摸上頭的東西來玩。嚇得乳母將稍有點(diǎn)棱角的玉器都收走,免得砸著他。
到后來,撒歡的地盤便延伸到了鳳陽宮外。
被人抱著穿過長長的宮廊,便是座小小的御花園,有樓臺花木、秋千搖椅。
對人小腿短的鈞兒而言,這地方寬闊又有趣。
尤其是暮春時節(jié),花樹開到最濃時,一陣風(fēng)吹過去,地上鋪了層花瓣,枝頭殘蕊零碎,招得蜂蝶群至。而樹蔭底下長著各色野花青青輕葉下藏著嗖嗖亂跑的草蟲,那簡直是鈞兒最好的玩具。
攸桐性好山水,自不會拘束兒子,很樂意讓他親近泥土草地,免得被這金樓玉闕養(yǎng)歪。
每逢此時,會教他認(rèn)花鳥草蟲,念一些應(yīng)景的詩句。
鈞兒學(xué)得很快,哪怕未必明白其中的意思,也能原樣模仿,嘴里自言自語地念叨。偶爾碰見熟悉的場景花木,還能蹦出兩句攸桐教過的詩詞,且說得半分不錯,叫攸桐格外驚喜,深覺先前的熏陶沒白費(fèi)。
母子倆但凡鉆到這園里,每回都能消磨半天時光,樂此不疲。
以至于這差事給傅煜時,叫日理萬機(jī)的皇帝有點(diǎn)慚愧。
……
比起攸桐的細(xì)膩溫柔,傅煜雖也疼愛兒子,卻沒她那樣的耐心。
何況整日政務(wù)壓頂,在文臣武將跟前擺著端肅姿態(tài),陡然到了這花木之間,也沒攸桐那般靈巧的才思。碰見有些花草,鈞兒嘴里能蹦出名字,他反倒認(rèn)不出來,只驚喜地聽兒子似懂非懂地念叨簡單的詩句。
父子倆轉(zhuǎn)了半天,鈞兒見他爹是個大笨蛋,最初的昂揚(yáng)興致也消沉下去。
丟下親爹玩了半天,覺得沒意思起來,索性坐在地上看搬家的螞蟻。
傅煜為此覺得很挫敗。
想了想,索性拎著兒子到北苑去。
北苑里地勢開闊,樓臺殿宇而外,角落還有間馬廄,養(yǎng)著陪傅煜征戰(zhàn)多年的黑影。
馬漸漸老了,不及盛年時鐵蹄如雷、雄姿威風(fēng),但牽出馬廄時,氣勢仍與眾不同。
見著主人,常年賦閑的黑影甚是興奮,一聲長嘶,飛馳過來,在臨近傅煜時才迅速收住,堪堪停在他跟前。四蹄在地上刨了刨,打個大大的響鼻,嚇得鈞兒趕緊扭身,抱著傅煜的脖頸,直往他懷里鉆。
傅煜唇邊壓著笑,撫了撫舊屬的鬃毛。
哪怕離開沙場已有兩年,在看到黑影的時候,昔日的征伐便呼嘯而來,如雷的鐵蹄席卷而過,他和魏天澤率兵猛進(jìn),殺得敵人聞風(fēng)喪膽。而這匹日行千里的神駒,曾馱著他馳過槍林箭雨,沖過生死之線。
這些事,生于太平的鈞兒不會經(jīng)歷。
但深埋在傅家骨血里的東西,卻不能因成為皇家而泯滅。
他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別怕,他是爹的朋友?!?/p>
鈞兒藏在他脖頸間,偷偷看了黑影一眼,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抱緊爹爹。
——尋常的螞蟻草蟲不足為懼,但身前這漆黑油亮的馬于他而言實(shí)屬龐然大物,方才如雷奔騰而來,那響鼻著實(shí)將他嚇得夠嗆。
傅煜無奈,握住他肉乎乎的手,將五指捋直。
而后牽過去,在黑影脖頸摸了一下。
油光水滑的皮毛,滑溜溜的,帶點(diǎn)溫?zé)帷?/p>
鈞兒攥緊了小拳頭,在明白黑影不會像剛才那樣嚇人時,才探出腦袋看他。
片刻后,嘗試著,又摸了摸這匹為傅家立下許多功勞的老馬。
黑影沒動,腦袋微微垂了垂。
鈞兒膽子更大,總算沒躲在父皇懷里,伸手碰他腦袋。等熟悉了,又被傅煜扶著坐在黑影的背上。黑影慢慢走了幾步,步履穩(wěn)健,鈞兒總算覺察出其中樂趣,高興得直拍手,嘴里不知該怎么說,只叫道:“爹爹!爹爹!”
傅煜一笑,翻身上馬,一手執(zhí)韁,一手將他兜在懷里。
“帶鈞兒騎馬,好不好?”
“好!”鈞兒伸手就想去抓韁繩。
傅煜倒還不敢給他這個玩,免得不慎扯到手臂,只隨手蕩開。
鈞兒撲了個空,不以為意,很快便被馬鬃上的一縷暗紅吸引。
傅煜夾動馬腹,黑影踏著青泥緩行,馱著父子倆四處兜風(fēng)。
由此,鈞兒發(fā)現(xiàn)了新的樂趣,每回在御花園玩膩了,便嚷著要騎馬。小家伙鬧騰的范圍,也從御花園延伸到了北苑,乃至旁邊的上林苑。
滿宮為之勞累時,唯有鳳陽宮的宮人悄悄松了口氣——
先前太子爺整日在鳳陽宮上躥下跳,一個不慎,或是砸碎瓷瓶,或是碰著擺設(shè),總讓宮人提心吊膽。如今他每回精力旺盛地出去,回來時已累了,多半是倒頭就睡,看夠外頭的有趣東西,也不再尋寶似的巡邏寢宮,安生得多了。
……
好在孩子長得快,兩三歲時鬧騰得討人嫌,再大點(diǎn)就懂事了。
寒來暑往,仿佛只一眨眼的功夫,當(dāng)初只會在??褓里哇哇哭的鈞兒,已長成了能貼心陪伴父皇母后的小太子。這座皇宮于他,也成了樂趣無窮的迷宮,處處皆是新奇有趣的。每日里跟著太子少傅讀書識字,伸著小胳膊小腿有模有樣的習(xí)武之余,常會溜到太液池畔的成群殿宇里穿梭玩耍。
玩夠了回來,便將趣事講給攸桐聽,順道抓住機(jī)會在娘親跟前撒嬌。
——自攸桐懷了小公主后,小家伙便被遷出鳳陽宮,到別處獨(dú)自住去了。
好在鈞兒懂事,幷沒因妹妹分寵而芥蒂,還頗疼愛這粉嘟嘟的小公主。
譬如此時。
鳳陽宮里秋歲悠長,攸桐午睡醒來,聽到外面有很低的說話聲,夾雜安安小公主的笑。
這說話時自然是熟悉的。
她坐起身,將散著的頭發(fā)捋到肩上,將這舒適愜意的午睡回味片刻,才下榻趿著鞋,走到外間。穿過長垂的簾帳,里面一方精致的搖床,立在供著菊花的窗畔。
乳母們悄然侍立在側(cè),鴉雀無聲,唯有鈞兒搬個凳子靠在搖床旁,給她講故事。
“……他們說,那里叫瀛洲,是個東海的仙山,里面住著神仙??晌疫M(jìn)去看啦,那里沒有神仙,就只有房子,像這里。還有花——”他說著,從旁邊的小案上取了一朵,在妹妹跟前晃了晃,“安安喜歡嗎?”
安安當(dāng)然不會回答他,才八個月大的孩子,或許都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但那朵花很漂亮,長在角落里時不起眼,難得清秋盛開,單獨(dú)摘出來,也頗清麗。
安安嘴里咿咿呀呀,聲音含糊不清,卻是咧嘴笑起來,兩眼彎成星星。
鈞兒受了獎賞,又另摸一朵出來,“還有這樣的!”
安安笑得更加開心,伸著胳膊就想去拿,鈞兒趕緊躲開,哄她,“母后說妹妹還小,不能碰這些,等妹妹長大了,我?guī)闳ネ婧貌缓???/p>
小公主哪聽得懂這個,執(zhí)意要拿,見哥哥不給,嘴巴一撇,便委委屈屈的要哭。
從咯咯輕笑到泫然欲泣,不過一眨眼之間。
鈞兒看著忽然變臉的妹妹,有點(diǎn)傻眼,到底沒敢給她,只轉(zhuǎn)頭四顧求助,見攸桐走進(jìn)來,忙撲過去抓住他的手,“母后,妹妹要哭了!”
小孩子哭嘛,好對付。
攸桐拍拍他腦袋,走過去將安安小公主抱起來,輕聲哄她,“不哭不哭,娘親抱。帶你出去看金絲雀,好不好?”
溫柔的聲音,帶著午睡后的慵懶,最能安撫小公主的情緒。
更何況,娘親身上還香噴噴的,又軟又暖,比躺在搖床里舒服得多。
安安眼睫上還掛著淚珠,那點(diǎn)哭聲卻早就沒了,腦袋從攸桐懷里探出來,又朝鈞兒笑。
鈞兒簡直沒辦法,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娘親,我們帶妹妹去喂魚,好不好?”
“不去騎馬啦?”攸桐打趣他。
“妹妹不能騎馬,會哭的?!扁x兒很認(rèn)真地回答,“等她長大了,我教他?!?/p>
“好,那就去喂魚!”
攸桐很是欣慰。
過了剛學(xué)會跑時遭人嫌的調(diào)皮年紀(jì),這陣子鈞兒格外懂事,每日早起跟著教習(xí)師父鍛煉身體,吃過早飯后便去讀書,在太子少傅的用心指點(diǎn)下,進(jìn)益頗快,連向來挑剔的傅煜都夸贊。
昨晚這些,晌午便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了。
夏日天長時,鈞兒還會睡個午覺,入秋后天氣變短,他也不困,趁著這兩個時辰的空暇,跟表哥秦白石各處玩耍。太液池上風(fēng)光甚好,上林苑和北苑更有林木蜿蜒,兄弟倆爬樹掏鳥窩,有侍衛(wèi)在旁護(hù)著,甚是恣意。
等玩夠了,趕在后晌開課前,總要特地跑到鳳陽宮來看妹妹。
若安安睡著,他便偷偷看兩眼,幫忙蓋好小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