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便看向攸桐。
攸桐方才也聞到了那股子汗味,瞧他眼底有些許狼狽,莞爾笑道:“父親用完飯,就該午睡了。將……夫君不如去南樓,洗干凈睡會兒,養(yǎng)好精神再過來?”
“好。”傅煜頷首起身。
姑嫂倆將碗碟皆收到食盒里,攸桐便起身辭別,去取食盒時,卻見斜刺里傅煜伸手,將東西拎了過去。
她樂得偷懶,便跟在他身后。
……
自傅煜領(lǐng)兵南下后,兩人已有數(shù)月沒見,期間又無音信相通,攸桐提心吊膽地等了許久,終于看到他安然歸來,難得的有些夫妻久別重逢的喜悅。雖說傅煜滿身汗氣,不算好聞,但他身姿魁偉、步履穩(wěn)健,瞧著卻令人歡喜。
原本扛在肩上的擔子,也因他的歸來,為之一輕。
攸桐將這條路連著走了幾十趟,卻還是頭回有閑心觀賞旁邊景致,忍不住便輕輕一笑。
傅煜就跟后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忽然開口,“傻笑什么?”
“就是覺得,夫君回來了真好?!?/p>
“是嗎?!备奠夏_步稍頓,轉(zhuǎn)頭瞧她,“你在等我回來?”
攸桐正左顧右盼地浪眼睛,沒提防他會忽然停步回身,幾乎撞到他肩膀上。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子如同墨玉,周遭布了血絲,眼神疲憊卻幽深,帶幾分探究味道。
她立時察覺古怪,忙含糊道:“瀾音和昭兒也是啊?!?/p>
這兩樁事情,哪能混為一談?
傅煜盯著攸桐,從她神情里捕捉到一點欲蓋彌彰的味道。還想探究時,她卻忽然抬袖擦了擦額角,小聲嘀咕了句“天氣熱”,拔腿就往前疾行。
盛夏晌午天氣熱,她身上穿著薄薄的衫子,底下紗裙搖曳,卷出浪花云朵,輕盈裊娜。
傅煜唇角微動,跟在她后面。
到得南樓,盛夏景致已跟離別時截然不同,地錦濃綠、老槐蔭翳,臨墻的兩棵流蘇樹花期將盡,正是最熱烈時,滿樹成串的碎花,風里都夾雜清香。南樓的屋舍掩在槐蔭樹影里,穿堂風掠過,驅(qū)走暑熱。
傅煜腳步片刻不停,徑直進了里屋。
攸桐則讓煙波帶人抬水到內(nèi)室,以供沐浴——她這小廚房里幾乎時刻都有熱水,且夏日里沐浴擦身,兌些溫水即可,方便得很。叮囑完了,走進里間,見傅煜正埋頭解那身細甲,便過去幫忙。
猛然又想起件事,便提醒道:“夫君身上,可有不能碰水的傷口嗎?”
“無妨?!备奠洗鸬煤?,大抵覺得這身汗氣著實難忍,也不等攸桐幫著寬衣,等內(nèi)間里仆婦丫鬟退出去,便鉆了進去。
攸桐也沒閑著,從箱籠里取干凈衣裳,躡手躡腳地走進去,隔著屏風,放在案上。
傅煜正浸在浴桶里,雖說水沾到傷口,頗有點疼痛,不過溫水泡著四肢百骸,不止洗凈那身汗氣,亦稍稍驅(qū)走滿身疲憊,頗為愜意。瞧那只纖秀的手偷偷擱下衣裳后迅速縮回去,他只自哂一笑,闔目養(yǎng)神。
許是連日的奔波著實勞累,許是浸入浴桶后愜意安適,閉眼沒多久,便意識昏沉。
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聽見攸桐叫他,睜開眼,便見她面帶擔憂地蹲在浴桶旁,一只手扒著桶沿,一只手伸過來戳他肩膀,“……快醒醒,到里面榻上睡,泡在水里該著涼了。”她的聲音不高,等傅煜睜眼后,才退開兩步,“里頭被褥都鋪好了,夫君出來睡吧?!?/p>
說完,快步退出浴室。
傅煜只等她身影消失在屏風后面,才察覺桶里的水已然變涼。
遂起身擦干,胡亂套了衣裳,出去見榻上鋪了薄被,便鉆進去。
等攸桐泡了碗安神的茶進來時,那位已然闔目躺著了,頭發(fā)濕漉漉地沒擦干,就那么堆在枕邊。他千里迢迢疾馳回來,顯然是勞累極了,泡個澡的功夫便睡得死沉,原本機警敏銳,方才卻戳了半天才醒,茫然片刻后才收攏目光,不像平常聽見風吹草動便能迅速應對。
想來這半個月,他過得也頗煎熬。
只是這樣枕著濕漉漉的頭發(fā)睡,容易落下毛病。
攸桐嘆了口氣,輕輕擱下茶盤,取了干凈的毛巾過去,放輕手腳爬到榻上,跪坐在旁,幫他慢慢擦頭發(fā)。簾帳垂落后,榻上有點昏暗,外面的丫鬟也被吩咐噤聲,安安靜靜。攸桐小心翼翼地擦到一半,卻見那位原本熟睡的人不知是何時睜眼,正瞧著她。
她趕緊頓住,有點歉然,“吵醒夫君了嗎?”
傅煜搖頭,抬臂握住她的手。
“攸桐?!彼藭?,嗓音微覺低啞,聲音卻是少有的溫柔,“這陣子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