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坐在一處,他那眼神沉厲如刀,幾乎把沈氏瞪成篩子,只恨她行事輕率惡毒,捅出這樣的大簍子。心里藏了滿腔怒氣,卻不宜在此時發(fā)作,只等回東院后狠狠臭罵一頓,再行懲戒。
等和離的事說罷,傅德明強壓著對妻子的怒氣和對兄弟侄兒的愧疚尷尬,向傅德清道:“之前跟你商議的事,我意已決。魏氏既留不住了,這事如何處置?”
“韓氏在外數(shù)年,也該搬回來了?!备档虑逡馕渡铋L。
提起韓氏,老夫人也嘆了口氣,“她獨自住在外頭,也怪可憐的?!?/p>
早年沈氏幫她管著內(nèi)宅的事,跟韓氏頗有幾分齟齬,她夾在中間,既喜愛韓氏的性情,也頗受用沈氏的嘴甜周到,想著沈氏畢竟是長輩,見調(diào)解不下,只任由韓氏去了。到如今,長房還算團圓,抱了倆孫子,二房長子早逝、韓氏搬離,傅煜雖娶了妻,卻才一年就鬧到和離,連一兒半女都沒留下,等傅瀾音出了閣,豈不更加冷清?
傅老夫人滿臉的褶子緊緊皺著,看攸桐時煩心,看沈氏時也自添了厭惡。
見兄弟倆已商量妥了,便道:“明兒我派人去靜安寺,接她回來?!?/p>
傅德清頷首,“母親派人過去,自然妥當(dāng)。只是她離府日久,許多事想必生疏,還得母親多照拂。”
“自然。你和修平動輒就外出打仗,西院里冷冷清清,我哪能不管?”知道這內(nèi)宅權(quán)柄交接起來麻煩,她未必能轄制得住漸而心大的沈氏,當(dāng)著眾兒孫的面,朝傅德明道:“我上了年紀(jì),難免有不周全的時候,你們夫妻倆就在府里住著,也得多幫襯才是?!?/p>
傅德明自知理虧,拱手應(yīng)是。
沈氏臉上漲得通紅,亦起身答允。
和離的事就此議定。
……
從壽安堂出來,哪怕有傅煜在旁邊,傅瀾音也拽著攸桐不肯撒手。
正當(dāng)妙齡的少女,在府里沒有親姐妹,難得有個興趣相投的嫂子,這一年里在南樓嘗遍美食,姑嫂倆相處融洽,上回秦韜玉的事,更成了心照不宣的小秘密。陡然從親密的姑嫂變成兩家人,來得又如此突然,哪能輕易接受?
攸桐遂陪她到西樓,又往府里后園散布,慢慢開解。
這之后,便是修家書回京,安撫魏家,然后收拾行裝另尋住處了。
齊州是節(jié)度使衙署所在,算是周遭數(shù)百里最繁華的地段,城內(nèi)市肆繁華,街巷縱橫,往來討生活的商旅不少,也有許多商鋪院落可供租住。
攸桐要開的涮肉坊以魚肉和新鮮果蔬為主,小老百姓沒那閑錢來吃,須選在高門貴戶的女眷愛往來的地段。至于住處,她身邊雖有仆婦、丫鬟和管事,到底不像傅家守衛(wèi)森嚴(yán),斟酌過后,便將一處緊鄰巡城兵馬司衙署的院落買了下來。
雖說貴了點,但兵馬司負(fù)責(zé)巡查維護齊州城內(nèi)外的安穩(wěn),日夜都有人輪值,住著踏實。
外面的事陸續(xù)安排下去,南樓里也有不少東西得收拾。
得知將軍和少夫人要和離,周姑和滿院丫鬟仆婦的驚訝自不必說。
傅家規(guī)矩雖嚴(yán),攸桐卻待人平易,雖有主仆之分,卻也常一道熱熱鬧鬧地置辦飯菜、打理庭院,日久生情,丫鬟仆婦們難免舍不得。
尤其是周姑,自打攸桐進府之日,便在跟前侍候起居,對她頗有好感。又奉了傅德清和傅煜的命令,有意照顧攸桐,更多幾分愛憐之心。這一年里,瞧著夫妻倆從最初的冷淡疏漠,到同寢共榻、起居玩笑、悄然親吻,她看著傅煜長大,想著已然故去的主母,亦覺欣慰。
而今陡然聽見要和離的消息,哪能不惋惜?
且攸桐一走,春草、煙波、許婆婆她們也走,南樓熱鬧了一場,怕是又要回到最初的冷清。周姑縱在外人跟前端著管事仆婦的威嚴(yán),無人處卻仍偷著抹淚。
但事已至此,她們除了應(yīng)命,也無從置喙,只能用心辦事而已。
攸桐來時陪嫁不少,許多東西到了新家也用得上,便陸續(xù)運過去擺著。
旁的還好說,就只這間小廚房麻煩——自打進了傅家,攸桐這一年里可沒閑著,廚房里各色廚具一應(yīng)俱全,香料櫥柜、碗盞杯盤,乃至火鍋和先前買的瓦罐等物,林林總總,都是廚房日常要用的東西。除此而外,夏嫂和杜雙溪也做了各色醬料、火鍋底料,都拿壇壇罐罐裝著,擺滿半個高架。
這些東西都是她拿嫁妝置辦的,留在南樓也是吃灰浪費,攸桐便將器具搬出去,又將些醬料、芝麻醬、拌涼菜用的香油等物分一些出來,留給傅瀾音應(yīng)急解饞。
如是耽擱了幾日,傅瀾音也慢慢接受了這事實,一臉無賴地說往后要常去她那里蹭吃食。
攸桐自是欣然應(yīng)允。
到一切收拾完畢,搬離傅家的這日,天朗氣清。
仲秋時節(jié),草木猶自葳蕤,籬笆墻上地錦生得層疊濃密,北坡的銀杏林隨風(fēng)微響,映襯黛墻碧瓦。攸桐昨晚睡得淺,今晨早早醒來,殊無睡意,到望云樓站了兩炷香的功夫,回來后梳妝罷,正要用飯時,便見傅煜身上細(xì)甲未解,大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