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鬧哄哄的音樂、艷俗的燈光、瘋狂扭動肢體的年輕男女,把這個近期京城最火的酒吧烘托得格外紙醉金迷,酒吧內明明已經開了十足的冷氣,但因為熱浪的人太多,白新羽縮在沙發(fā)角落里,依然出了一身汗,他煩躁地把襯衫扯開了兩粒扣子,把酒杯摔在了大理石桌子上。
“怎么了?出來玩兒你一臉大姨媽,掃不掃興啊?!编u行抓著他的后脖子捏了捏,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沒你看上眼的妞兒?”
“不是。”
“哎呀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你那腦子里還能裝什么呀,看不上哥們兒給你換一批,今兒我做東,你不用給我省錢?!?/p>
白新羽推開他的手,“誰想給你省錢啊,我是真沒心情?!?/p>
鄒行一拍他大腿,“到底怎么了?”
白新羽扒了扒剛染的栗色頭發(fā),“我前幾天碰著我哥了。”
“你哥?你哪個哥?簡隋英?”
“嗯?!?/p>
鄒行咧了咧嘴,“嘖嘖,他又揍你了?”
“沒有,他肯定想揍我來著,但是我當時在車上,直接開車跑了?!?/p>
“你又怎么惹他了?不過你那個哥吧,也太橫了,說實話我都有點兒怕他。”
白新羽聽著鄒行說箭隋英壞話,心里不太痛快,但又沒法反駁,因為鄒行說得也沒錯,他想了想,還是說:“其實他對我也挺好的……”
鄒行拍了拍他的背,“你這是被虐習慣了。”
白新羽灌了口酒,“不說了,你們HIGH吧,我回去了?!?/p>
“哎?真走???這才幾點啊。”
白新羽踹了他一腳,“改天再宰你。”說完拿起鑰匙和錢包就走了。
出了酒吧,空氣雖然不那么渾濁了,但這天兒也忒他媽熱了,感覺身上還是粘糊糊的,大腦也直犯暈,他走到停車場,坐進車里,把冷氣開到最低,然后倒在了椅背上,重重嘆了口氣。
從那天碰到他哥到現(xiàn)在,他的心一直懸著,想起他哥兇神惡煞的樣子,他就手直抖。
簡素英是他表哥,他媽妹妹的獨子,他那個小姨命不好,被個小三擠兌死了,讓他哥十來歲就沒了媽,他媽心疼他哥,就對他哥特別好,他哥呢,長大了很有出息,也就對他好,雖然從小打罵沒斷過,不過自小給他塞零用錢、幫他打架、投錢給他做生意、替他解決賭債,這些事兒沒少干,所以他哥雖然兇了點兒,但確實對他挺好的。他從小就怕他哥,基本他爹媽管不了的,他哥一出馬他就老實,沒辦法,那是真怕啊,他哥一瞪眼睛,他就感覺那大耳刮子要下來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半年前哪兒來的膽子,敢坑他哥的錢。
想起半年前的事,白新羽一臉懊惱,抓著方向盤拿腦袋使勁撞了幾下,車喇叭嗷嗷叫。
當時他賭球欠了三百多萬高利貸,實在不敢跟他爸說,就硬著頭皮去找他哥借錢,結果他哥也火了,把他一頓臭罵轟出去了,還說再也不管他了,他當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沒想到他哥的異母弟弟,就是那個小三生的兒子找上他了,說能幫他,他當時也真是走投無路了,就跟那小子合伙騙了他哥三套房子,轉手一賣,才把賭債填上。他做完這事兒之后,又后悔又愧疚又害怕,就去澳洲他姑媽哪兒躲了半年。
可是那個鳥地方,凈說鳥語,沒個認識的朋友,他天天在他姑媽的大莊園里溜狗,差點兒憋瘋了,最后實在忍不住回來了?;貋碇笠膊桓衣晱垼瑳]成想才回來沒幾天,帶個新泡的小嫩模去玩兒,剛到停車場就跟他哥撞個正著,嚇得他一腳油門就跑了,到現(xiàn)在想起他哥吼他那一嗓子,都嚇得心肝兒直顫。
他覺得自己完蛋了,真完蛋了,他哥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呢,他怕得連家都快不敢回了。而且他哥到現(xiàn)在都既沒給他打電話,也沒給他爸媽打電話,這指不定是醞釀著什么風暴呢,一想到他哥那些整人的招兒,他渾身一哆嗦,愁得差點兒哭出來。
在車里呆了快一個小時,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想來想去,兜里沒幾個錢了,早晚得回家,怎么想還是家里安全,至少他哥要是找上門兒來,看在他媽的面子上不能打死他,要是在外邊兒被他哥逮著,得去半條命。白小少爺被自己的機智感動了,趕緊發(fā)動車,往家趕去。
這時候已經一點多了。白新羽把車停在車庫,悄悄打開家門,摸黑往樓上走去。剛走了沒兩步,客廳的燈突然亮了,白新羽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就見他爸媽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fā)上。
白新羽心一涼,趕緊環(huán)視偌大的客廳,沒發(fā)現(xiàn)他哥的蹤影,但他還是沒放松警惕,他回國沒幾天,他媽對他的思念還沒釋放完呢,不可能一下子冷下臉來。他心想,完了,他哥肯定來找過他爸媽了。他心驚膽戰(zhàn)地說:“哎,爸,媽,這么晚了你們怎么不睡啊,也不開燈……”
白慶民一指沙發(fā),“你過來坐下?!?/p>
白新羽腿肚子有點兒發(fā)軟,他小聲道:“爸,怎么了?”
“過來!”
白新羽求助地看向他媽,他媽扭過頭去。他吞了口口水,走過去坐下了。
白慶民怒視著他,“你說,你回來是不是又去賭了?”
白新羽哭喪著臉,“冤枉啊爸,我才回來幾天啊,我沒去?!彼@回倒是沒撒謊,不過沒去不是因為真的克制住了,而是因為沒錢,他爸最近管他太嚴了,在這么下去他都沒臉出去玩兒了。
可惜,他以前撒謊太多,他爸根本不相信他,他老爹一拍桌子,“今天隋英來家里了,說你從澳洲回來還不學好,又跟鄒行那幫好吃懶做的紈绔子弟鬼混,又賭又嫖的,你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德行,染個黃毛,成天沒個正形!”
白新羽縮了縮脖子,“爸,我哥說什么了?你今天怎么了,白天還好好的……”他知道他哥肯定是來吹了不少風,不然他爸不能變臉這么快。他爸媽最聽他哥的話,因為他們家的主要生意基本都要靠他哥帶著,又有很親厚的關系在,基本上在他的教育問題上,他哥只要想說了算,就能說了算,所以他才害怕。他害怕他哥把自己聯(lián)合小林子坑他哥錢的事兒告訴他爸媽,那他爸肯定得打死他。
白慶民深吸一口氣,“成天謊話連篇,家里還有誰會相信你?隋英是關心你,才把你在外面的情況告訴我們,不然人家那么大一個老板,成天管你這些破事兒?”
白新羽心里松了口氣,看來他哥沒把最嚴重那個事兒說出來,但是他還是有相當不好的預感,他再一次求助地看向他媽,拼命使眼色。
李蔚芝推了推自己的丈夫,嘆道:“你說正事兒吧?!?/p>
白慶民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白新羽一眼,白新羽緊張地坐直了身體,大氣都不敢喘。
白慶民道:“要不是隋英告訴我們,我們都不知道你在外邊兒簡直是劣跡斑斑,你今年都22了,你還想混幾年?成天跟鄒行那幫人鬼混,你混得起嗎?鄒行他家十幾億的資產,咱家能跟人家比?你再這么下去,老白家就沒人了?!?/p>
白新羽局促道:“爸,你別這么說,我會改的,我也想做生意啊,那做生意有賺有賠嘛,我以后……”
“你賺個屁!你不賠錢都是有隋英給你盯著,你自己賺過幾個錢?就會吃喝玩樂,你是不是想一輩子這樣?十年二十年,我和你媽都死了,誰給你錢花?就咱家那不上不下的家底,夠你敗幾年?”
白新羽被罵得很憋屈,但同時又有幾份僥幸。如果他哥整治他的方式就是跑他家告他一狀,那這個懲罰簡直太輕了,他真應該感天謝地,反正他爸嘮叨的話他都是左耳朵出右耳朵進,回頭沒錢了跟他媽撒撒嬌就行了,他媽才不會不管他呢。這么想著,白新羽就盡量放低姿態(tài),好言好語地說:“爸,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混了,我一定勤奮學習,不貪玩兒、不敗家,要不我再回去上學吧?!?/p>
“放屁!”白慶民怒罵道。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心里嘀咕著,今天到底怎么了。他打小臉皮厚、嘴巴甜,只要犯了事兒,認錯態(tài)度一向好得不得了,無非就是為了少挨點兒揍,少聽點兒啰嗦,而且這招屢試不爽,一般他爸發(fā)泄一下也就完了,今天怎么火氣這么大?
“你還敢提上學?花錢讓你留學,你把錢敗光了灰溜溜回來,國內的好大學你又考不上,你說你這么多年干過一件讓你爹媽張臉的事兒沒有?有沒有!”
白新羽低著頭不說話。他雖然已經鍛煉得挺不要臉了,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感覺到自尊心有點兒受打擊。其實他也不是不想好好學習、不想像他哥那樣做生意、做大生意,他就不是那塊料嘛。
李蔚芝再次推了推自己的丈夫,“行了,你別罵他了,這些話翻來覆去說,他聽得進去嗎?!?/p>
白慶民遷怒道:“你還好意思說,他這樣都是你管出來的!”
李蔚芝臉色一變,“兒子是我一個人生的?你成天不回家,小時候都我自己帶,到頭來成我不是了?”
白慶民面色發(fā)青,李蔚芝還想說什么,但是一口氣沒提上來,最終還是硬給咽下去了,她眼圈有點發(fā)紅,“吵這個沒用,你趕緊跟他說正事?!?/p>
一提到“正事”,白新羽心里犯嘀咕,到底是什么“正事”?不會又是要扣他零花錢吧?
白慶民清了清嗓子,把暴怒的情緒壓下去了一些,“新羽,今天隋英來,我們三個人對你未來的發(fā)展好好討論了一番,現(xiàn)在有了一個方案?!?/p>
白新羽輕輕一抖,總覺得自己聽到的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
白慶民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真是心亂如麻。他心想自己也算小有所成,基因按說也不差,這么帥氣的一個兒子,智商正常,成長環(huán)境又樣樣都好,怎么就硬是長成了一個草包呢?他一狠心,道:“我們打算把你送部隊待幾年?!?/p>
白新羽一聽,晴天霹靂,差點當場給他爸跪下,他失聲喊道:“爸——”
白慶民一揮手,“你叫祖宗也沒用,這事兒已經定下了?!?/p>
“爸!”白新羽猛地站起來,一下子撲到他爸面前,眼中含淚,“爸,我不去,我求你了,我死都不去!”
“那你就去死!”白慶民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心里那個又氣又恨,他狠下心推開了白新羽。
“爸,我求你了,我去部隊真的會死的,我從小就吃不了苦,你是知道的,我不想去啊,爸,我以后一定好好學習,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別讓我去部隊,我求你了?!?/p>
白慶民扭過頭去不看他。
白新羽那眼淚不是裝的,是真的。他在英國被學校退學,灰溜溜回國時,他爸媽就想把他送部隊,他那是連哭帶嚎滿地打滾,才勉強留了下來。開什么玩笑,部隊是人呆的嗎,一想到每天要起早貪黑操練,一年到頭跟一群臭老爺們兒為伍,不如弄死他算了。沒想到躲得了初一,沒躲過十五,這次他爸媽舊事重提,看上起態(tài)度很堅決,他一想到自己的命運,頓時哭得稀里嘩啦。他看他爸態(tài)度強硬,立刻調轉方向,撲到他媽身上,哭喊道:“媽,你忍心讓我去部隊嗎?我走了誰陪你逛街啊,誰帶你出去玩兒啊。媽,你說話啊。”
李蔚芝一臉為難,眼圈發(fā)紅,她看著自己白白凈凈的兒子,心里是萬般不舍。
其實丈夫說得對,兒子是她慣出來的,她沒辦法,兒子就是她的命,她從小就什么都由著他,她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只要兒子一撒嬌,她就扛不住,恨不得把星星摘給他,結果兒子這么大了,一點兒自立的本事都沒有,反而染了一身敗家的壞習慣。
今天隋英跟她說了很多,有些話說得挺重的,也把她點醒了,她這次也是鐵了心了。
她吸了吸鼻子,“新羽啊,你也實在太不像話了,今年一年你就花了三百多萬了,咱們家雖然不缺錢,可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經不起你這么敗家,要是媽能養(yǎng)你一輩子,媽也認了,可是媽不能啊,我和你爸早晚有老的一天,你不能指望隋英管你一輩子吧,你要還這樣下去,我們怎么放心?。窟@事兒……定了,你就去吧,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的,去部隊能板板你的脾性,讓你成熟一點,再說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以后讓你哥找找關系,你留在部隊里謀個職,以后也不愁吃喝了,這不是挺好嗎?!?/p>
白新羽眼淚嘩嘩地,“媽,我呆不下去的,你真呆不下去。媽媽,我不要去,你快勸勸我爸,媽媽,媽媽,求求你了?!卑仔掠鸨ё∷麐尩难?,使勁哀求著,他媽最心疼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白慶民忍不住踹了他一腳,“你有點出息,像什么樣子!起來!”
李蔚芝埋怨道:“你行了,孩子都要走了,你還那么兇干什么,說不定幾年見不著,都不夠你想的?!闭f著,她眼淚也掉了下來。
白慶民嘆了口氣,扭過頭去抽煙。
白新羽哭得更兇了,“媽媽,你怎么舍得我去啊,我不想去,你就我這么一個兒子啊,你不心疼我嗎?部隊又苦又累,我受不了的,媽媽,我求你了,你去跟我爸說,去跟我哥說,別讓我去啊,媽媽,求你了,求你了。”
李蔚芝摸著他的頭發(fā),啞聲道:“兒子啊,媽不舍得你去,但是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你看你現(xiàn)在游手好閑的樣子,我看著著急啊,你真不能這樣下去了。你別求我了,求我沒用,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就算我能做主,你……你還是得去,我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就老實去吧,混出個人樣再回來。”
白新羽眼看撒嬌哀求不起作用了,大哭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
白慶民怒道:“你不去,以后別想從我們手里拿一分錢,你的房子、車、銀行卡,從現(xiàn)在開始我全部收回,等我死了我把所有錢捐給孤兒院,你一個字兒也別想拿到,你不去,我白慶民就沒你這么窩囊的兒子!”
白新羽哭聲戛止,眼淚鼻涕都還糊在臉上,好好一張臉看上去狼狽不堪,那軟弱沒用的倒楣樣子,看得白慶民心里火氣更盛。
白慶民把抽了沒幾口的煙狠狠按熄在煙灰缸里,他站起身,“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你這幾天不準出去玩兒了,好好準備準備,隋英把你的手續(xù)辦下來之后,我們就送你走?!?/p>
白新羽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得自己的天蹋了。
第二章
鬧哄哄的音樂、艷俗的燈光、瘋狂扭動肢體的年輕男女,把這個近期京城最火的酒吧烘托得格外紙醉金迷,酒吧內明明已經開了十足的冷氣,但因為熱浪的人太多,白新羽縮在沙發(fā)角落里,依然出了一身汗,他煩躁地把襯衫扯開了兩??圩?,把酒杯摔在了大理石桌子上。
“怎么了?出來玩兒你一臉大姨媽,掃不掃興啊?!编u行抓著他的后脖子捏了捏,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沒你看上眼的妞兒?”
“不是。”
“哎呀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你那腦子里還能裝什么呀,看不上哥們兒給你換一批,今兒我做東,你不用給我省錢?!?/p>
白新羽推開他的手,“誰想給你省錢啊,我是真沒心情?!?/p>
鄒行一拍他大腿,“到底怎么了?”
白新羽扒了扒剛染的栗色頭發(fā),“我前幾天碰著我哥了。”
“你哥?你哪個哥?簡隋英?”
“嗯。”
鄒行咧了咧嘴,“嘖嘖,他又揍你了?”
“沒有,他肯定想揍我來著,但是我當時在車上,直接開車跑了?!?/p>
“你又怎么惹他了?不過你那個哥吧,也太橫了,說實話我都有點兒怕他。”
白新羽聽著鄒行說箭隋英壞話,心里不太痛快,但又沒法反駁,因為鄒行說得也沒錯,他想了想,還是說:“其實他對我也挺好的……”
鄒行拍了拍他的背,“你這是被虐習慣了。”
白新羽灌了口酒,“不說了,你們HIGH吧,我回去了?!?/p>
“哎?真走?。窟@才幾點啊。”
白新羽踹了他一腳,“改天再宰你?!闭f完拿起鑰匙和錢包就走了。
出了酒吧,空氣雖然不那么渾濁了,但這天兒也忒他媽熱了,感覺身上還是粘糊糊的,大腦也直犯暈,他走到停車場,坐進車里,把冷氣開到最低,然后倒在了椅背上,重重嘆了口氣。
從那天碰到他哥到現(xiàn)在,他的心一直懸著,想起他哥兇神惡煞的樣子,他就手直抖。
簡素英是他表哥,他媽妹妹的獨子,他那個小姨命不好,被個小三擠兌死了,讓他哥十來歲就沒了媽,他媽心疼他哥,就對他哥特別好,他哥呢,長大了很有出息,也就對他好,雖然從小打罵沒斷過,不過自小給他塞零用錢、幫他打架、投錢給他做生意、替他解決賭債,這些事兒沒少干,所以他哥雖然兇了點兒,但確實對他挺好的。他從小就怕他哥,基本他爹媽管不了的,他哥一出馬他就老實,沒辦法,那是真怕啊,他哥一瞪眼睛,他就感覺那大耳刮子要下來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半年前哪兒來的膽子,敢坑他哥的錢。
想起半年前的事,白新羽一臉懊惱,抓著方向盤拿腦袋使勁撞了幾下,車喇叭嗷嗷叫。
當時他賭球欠了三百多萬高利貸,實在不敢跟他爸說,就硬著頭皮去找他哥借錢,結果他哥也火了,把他一頓臭罵轟出去了,還說再也不管他了,他當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沒想到他哥的異母弟弟,就是那個小三生的兒子找上他了,說能幫他,他當時也真是走投無路了,就跟那小子合伙騙了他哥三套房子,轉手一賣,才把賭債填上。他做完這事兒之后,又后悔又愧疚又害怕,就去澳洲他姑媽哪兒躲了半年。
可是那個鳥地方,凈說鳥語,沒個認識的朋友,他天天在他姑媽的大莊園里溜狗,差點兒憋瘋了,最后實在忍不住回來了?;貋碇笠膊桓衣晱?,沒成想才回來沒幾天,帶個新泡的小嫩模去玩兒,剛到停車場就跟他哥撞個正著,嚇得他一腳油門就跑了,到現(xiàn)在想起他哥吼他那一嗓子,都嚇得心肝兒直顫。
他覺得自己完蛋了,真完蛋了,他哥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呢,他怕得連家都快不敢回了。而且他哥到現(xiàn)在都既沒給他打電話,也沒給他爸媽打電話,這指不定是醞釀著什么風暴呢,一想到他哥那些整人的招兒,他渾身一哆嗦,愁得差點兒哭出來。
在車里呆了快一個小時,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想來想去,兜里沒幾個錢了,早晚得回家,怎么想還是家里安全,至少他哥要是找上門兒來,看在他媽的面子上不能打死他,要是在外邊兒被他哥逮著,得去半條命。白小少爺被自己的機智感動了,趕緊發(fā)動車,往家趕去。
這時候已經一點多了。白新羽把車停在車庫,悄悄打開家門,摸黑往樓上走去。剛走了沒兩步,客廳的燈突然亮了,白新羽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就見他爸媽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fā)上。
白新羽心一涼,趕緊環(huán)視偌大的客廳,沒發(fā)現(xiàn)他哥的蹤影,但他還是沒放松警惕,他回國沒幾天,他媽對他的思念還沒釋放完呢,不可能一下子冷下臉來。他心想,完了,他哥肯定來找過他爸媽了。他心驚膽戰(zhàn)地說:“哎,爸,媽,這么晚了你們怎么不睡啊,也不開燈……”
白慶民一指沙發(fā),“你過來坐下?!?/p>
白新羽腿肚子有點兒發(fā)軟,他小聲道:“爸,怎么了?”
“過來!”
白新羽求助地看向他媽,他媽扭過頭去。他吞了口口水,走過去坐下了。
白慶民怒視著他,“你說,你回來是不是又去賭了?”
白新羽哭喪著臉,“冤枉啊爸,我才回來幾天啊,我沒去。”他這回倒是沒撒謊,不過沒去不是因為真的克制住了,而是因為沒錢,他爸最近管他太嚴了,在這么下去他都沒臉出去玩兒了。
可惜,他以前撒謊太多,他爸根本不相信他,他老爹一拍桌子,“今天隋英來家里了,說你從澳洲回來還不學好,又跟鄒行那幫好吃懶做的紈绔子弟鬼混,又賭又嫖的,你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德行,染個黃毛,成天沒個正形!”
白新羽縮了縮脖子,“爸,我哥說什么了?你今天怎么了,白天還好好的……”他知道他哥肯定是來吹了不少風,不然他爸不能變臉這么快。他爸媽最聽他哥的話,因為他們家的主要生意基本都要靠他哥帶著,又有很親厚的關系在,基本上在他的教育問題上,他哥只要想說了算,就能說了算,所以他才害怕。他害怕他哥把自己聯(lián)合小林子坑他哥錢的事兒告訴他爸媽,那他爸肯定得打死他。
白慶民深吸一口氣,“成天謊話連篇,家里還有誰會相信你?隋英是關心你,才把你在外面的情況告訴我們,不然人家那么大一個老板,成天管你這些破事兒?”
白新羽心里松了口氣,看來他哥沒把最嚴重那個事兒說出來,但是他還是有相當不好的預感,他再一次求助地看向他媽,拼命使眼色。
李蔚芝推了推自己的丈夫,嘆道:“你說正事兒吧?!?/p>
白慶民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白新羽一眼,白新羽緊張地坐直了身體,大氣都不敢喘。
白慶民道:“要不是隋英告訴我們,我們都不知道你在外邊兒簡直是劣跡斑斑,你今年都22了,你還想混幾年?成天跟鄒行那幫人鬼混,你混得起嗎?鄒行他家十幾億的資產,咱家能跟人家比?你再這么下去,老白家就沒人了?!?/p>
白新羽局促道:“爸,你別這么說,我會改的,我也想做生意啊,那做生意有賺有賠嘛,我以后……”
“你賺個屁!你不賠錢都是有隋英給你盯著,你自己賺過幾個錢?就會吃喝玩樂,你是不是想一輩子這樣?十年二十年,我和你媽都死了,誰給你錢花?就咱家那不上不下的家底,夠你敗幾年?”
白新羽被罵得很憋屈,但同時又有幾份僥幸。如果他哥整治他的方式就是跑他家告他一狀,那這個懲罰簡直太輕了,他真應該感天謝地,反正他爸嘮叨的話他都是左耳朵出右耳朵進,回頭沒錢了跟他媽撒撒嬌就行了,他媽才不會不管他呢。這么想著,白新羽就盡量放低姿態(tài),好言好語地說:“爸,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混了,我一定勤奮學習,不貪玩兒、不敗家,要不我再回去上學吧?!?/p>
“放屁!”白慶民怒罵道。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心里嘀咕著,今天到底怎么了。他打小臉皮厚、嘴巴甜,只要犯了事兒,認錯態(tài)度一向好得不得了,無非就是為了少挨點兒揍,少聽點兒啰嗦,而且這招屢試不爽,一般他爸發(fā)泄一下也就完了,今天怎么火氣這么大?
“你還敢提上學?花錢讓你留學,你把錢敗光了灰溜溜回來,國內的好大學你又考不上,你說你這么多年干過一件讓你爹媽張臉的事兒沒有?有沒有!”
白新羽低著頭不說話。他雖然已經鍛煉得挺不要臉了,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感覺到自尊心有點兒受打擊。其實他也不是不想好好學習、不想像他哥那樣做生意、做大生意,他就不是那塊料嘛。
李蔚芝再次推了推自己的丈夫,“行了,你別罵他了,這些話翻來覆去說,他聽得進去嗎?!?/p>
白慶民遷怒道:“你還好意思說,他這樣都是你管出來的!”
李蔚芝臉色一變,“兒子是我一個人生的?你成天不回家,小時候都我自己帶,到頭來成我不是了?”
白慶民面色發(fā)青,李蔚芝還想說什么,但是一口氣沒提上來,最終還是硬給咽下去了,她眼圈有點發(fā)紅,“吵這個沒用,你趕緊跟他說正事?!?/p>
一提到“正事”,白新羽心里犯嘀咕,到底是什么“正事”?不會又是要扣他零花錢吧?
白慶民清了清嗓子,把暴怒的情緒壓下去了一些,“新羽,今天隋英來,我們三個人對你未來的發(fā)展好好討論了一番,現(xiàn)在有了一個方案。”
白新羽輕輕一抖,總覺得自己聽到的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
白慶民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真是心亂如麻。他心想自己也算小有所成,基因按說也不差,這么帥氣的一個兒子,智商正常,成長環(huán)境又樣樣都好,怎么就硬是長成了一個草包呢?他一狠心,道:“我們打算把你送部隊待幾年?!?/p>
白新羽一聽,晴天霹靂,差點當場給他爸跪下,他失聲喊道:“爸——”
白慶民一揮手,“你叫祖宗也沒用,這事兒已經定下了?!?/p>
“爸!”白新羽猛地站起來,一下子撲到他爸面前,眼中含淚,“爸,我不去,我求你了,我死都不去!”
“那你就去死!”白慶民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心里那個又氣又恨,他狠下心推開了白新羽。
“爸,我求你了,我去部隊真的會死的,我從小就吃不了苦,你是知道的,我不想去啊,爸,我以后一定好好學習,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別讓我去部隊,我求你了。”
白慶民扭過頭去不看他。
白新羽那眼淚不是裝的,是真的。他在英國被學校退學,灰溜溜回國時,他爸媽就想把他送部隊,他那是連哭帶嚎滿地打滾,才勉強留了下來。開什么玩笑,部隊是人呆的嗎,一想到每天要起早貪黑操練,一年到頭跟一群臭老爺們兒為伍,不如弄死他算了。沒想到躲得了初一,沒躲過十五,這次他爸媽舊事重提,看上起態(tài)度很堅決,他一想到自己的命運,頓時哭得稀里嘩啦。他看他爸態(tài)度強硬,立刻調轉方向,撲到他媽身上,哭喊道:“媽,你忍心讓我去部隊嗎?我走了誰陪你逛街啊,誰帶你出去玩兒啊。媽,你說話啊?!?/p>
李蔚芝一臉為難,眼圈發(fā)紅,她看著自己白白凈凈的兒子,心里是萬般不舍。其實丈夫說得對,兒子是她慣出來的,她沒辦法,兒子就是她的命,她從小就什么都由著他,她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只要兒子一撒嬌,她就扛不住,恨不得把星星摘給他,結果兒子這么大了,一點兒自立的本事都沒有,反而染了一身敗家的壞習慣。今天隋英跟她說了很多,有些話說得挺重的,也把她點醒了,她這次也是鐵了心了。她吸了吸鼻子,“新羽啊,你也實在太不像話了,今年一年你就花了三百多萬了,咱們家雖然不缺錢,可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經不起你這么敗家,要是媽能養(yǎng)你一輩子,媽也認了,可是媽不能啊,我和你爸早晚有老的一天,你不能指望隋英管你一輩子吧,你要還這樣下去,我們怎么放心???這事兒……定了,你就去吧,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的,去部隊能板板你的脾性,讓你成熟一點,再說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以后讓你哥找找關系,你留在部隊里謀個職,以后也不愁吃喝了,這不是挺好嗎?!?/p>
白新羽眼淚嘩嘩地,“媽,我呆不下去的,你真呆不下去。媽媽,我不要去,你快勸勸我爸,媽媽,媽媽,求求你了?!卑仔掠鸨ё∷麐尩难?,使勁哀求著,他媽最心疼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白慶民忍不住踹了他一腳,“你有點出息,像什么樣子!起來!”
李蔚芝埋怨道:“你行了,孩子都要走了,你還那么兇干什么,說不定幾年見不著,都不夠你想的?!闭f著,她眼淚也掉了下來。
白慶民嘆了口氣,扭過頭去抽煙。
白新羽哭得更兇了,“媽媽,你怎么舍得我去啊,我不想去,你就我這么一個兒子啊,你不心疼我嗎?部隊又苦又累,我受不了的,媽媽,我求你了,你去跟我爸說,去跟我哥說,別讓我去啊,媽媽,求你了,求你了。”
李蔚芝摸著他的頭發(fā),啞聲道:“兒子啊,媽不舍得你去,但是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你看你現(xiàn)在游手好閑的樣子,我看著著急啊,你真不能這樣下去了。你別求我了,求我沒用,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就算我能做主,你……你還是得去,我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就老實去吧,混出個人樣再回來?!?/p>
白新羽眼看撒嬌哀求不起作用了,大哭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
白慶民怒道:“你不去,以后別想從我們手里拿一分錢,你的房子、車、銀行卡,從現(xiàn)在開始我全部收回,等我死了我把所有錢捐給孤兒院,你一個字兒也別想拿到,你不去,我白慶民就沒你這么窩囊的兒子!”
白新羽哭聲戛止,眼淚鼻涕都還糊在臉上,好好一張臉看上去狼狽不堪,那軟弱沒用的倒楣樣子,看得白慶民心里火氣更盛。
白慶民把抽了沒幾口的煙狠狠按熄在煙灰缸里,他站起身,“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你這幾天不準出去玩兒了,好好準備準備,隋英把你的手續(xù)辦下來之后,我們就送你走?!?/p>
白新羽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得自己的天蹋了。
第三章
白新羽沒想到,他們真的就那么坐了一夜。
半夜時分,整個車廂的新兵蛋子都睡著了,有人還打起了震天響的呼嚕,他餓得發(fā)暈,想起行李里有他媽給他塞得吃的,但是他腰酸腿抽筋,實在懶得站起來,而且旁邊的兩個戰(zhàn)友睡得跟死豬一樣,他根本沒法兒出去。他這輩子沒遭過這樣的罪,感覺自己整個下-半-身都不聽使喚了,他腦袋靠著窗,想睡上那么一會兒,可是脖子很快就受不了了,那一夜他是饑腸轆轆、渾身散架一般難受,漫漫長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隨著白小爺?shù)耐纯嗪脱蹨I。
他迷迷糊糊中,想著自己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心里不禁開始怨恨簡隋英,可是想了想,也不能全怪他哥,他應該怪他哥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簡隋林!要不是小林子攛掇他去騙他哥的房子,他哪兒有膽子干出那樣的事兒,如果他沒那么干……如果他沒那么干,還不上賭債,他可能會被高利貸的砍死吧。一想到這里,他更是欲哭無淚。他在心里吶喊著:哥,我知道錯了,你快放我回去吧。
因為過于困頓,白新羽最后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天一亮,車廂里的人都醒了,開始張羅著吃早飯。
白新羽睡醒之后,渾身難受得不行,攤在座位上直哼唧,感覺自己身體要散架了。
他就這么痛苦地挨到了烏魯木齊,他們集體換了輛更破的火車,往喀喇昆侖山開去,那里地處祖國的邊界,由于海拔較高,車廂里的新兵開始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缺氧情況。
白新羽這些天除了上廁所,就沒離開過自己的座位,他手機、電腦和iPad都沒電了,他覺得自己就跟一個絕望的僵尸一樣,半死不活地堆在座位里,兩天的折磨下來,他心里唯一一點期待,就是能有一個平躺的床。此時因為缺氧,本就難受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白新羽忍不住又紅了眼圈,小聲啜泣著。
錢亮和周圍的新兵對他的“顧影自憐”早就習以為常了,沒人搭理他。
漸漸地,很多人都感到呼吸不那么順暢了,不過這些新兵都年輕體健,一時也還承受得住。
這時,白新羽聽到有叫嚷聲從前面的車廂傳了過來,他仔細分辨,似乎是問有沒有人需要吸氧。
這還用問嗎?這一車廂鮮肉都是從平原地帶拉過來的,哪個不需要啊。
所以當車廂拉門打開,王順威領著一個人走進來問“怎么樣,大家……”的時候,他立刻叫道:“我要,我要,我快喘不上氣來了!”
一整節(jié)車廂的人都轉頭看向白新羽,看著這個一路上自命清高,縮在座位里誰都不搭理,卻總在晚上偷偷哭的孬種,目光滿是揶揄。
走在王順威前面的一個高大的男人,也應聲轉過了臉來,看向白新羽,白新羽正好抬頭,跟他四目相接。
眼前的男人五官深邃、劍眉星目,俊帥得像從電影里走出來的,皮膚細膩到找不出半點瑕疵,短短地頭發(fā)直愣愣地豎著,看上去英姿颯爽,干凈俐落,一身迷彩服包裹住他修長結實的身段,別提多帶勁兒了。
白新羽說不上怎么回事兒,呼吸就一滯,這個人的眼神太銳利太挑釁了,一被他盯著,心就發(fā)慌,不敢再看他。
他感覺到周圍火辣的目光,渾身不自在起來,明明好多人已經呼吸不順了,卻沒人主動要求吸氧,這是干什么?拼毅力?
那人微抬著下巴,說道:“這個車廂有沒有同志需要吸氧?設備有限,大家年輕力壯的,能挺就挺一挺,盡量把設備留給最需要的人?!痹掚m然是對全車廂的人說的,但眼睛卻盯著白新羽,神色帶著幾分輕慢和鄙夷。
不少人低聲笑了起來,白新羽的臉一下子變得滾燙。
那人身后是王順威,他道:“往前走,別擋著,去下個車廂看看?!?/p>
那人把目光從白新羽身上收了回來,繼續(xù)往前走。
在這么多人面前丟臉,白新羽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連日來的沮喪、憤恨、惱火、都因為那人的一句諷刺而徹底被點著了,他為自己這些負面情緒找到了一個發(fā)泄口。在那人快走到他身邊的時候,白新羽騰地站了起來,傲慢地嚷嚷道:“設備一個多少錢,我捐你一百個行不行?幾口氧氣都藏著掖著,既然不讓用,你還問個屁啊。”
整個車廂都安靜了下來。
那人微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他。
白新羽一米八二的個子,在這個人面前依然矮了好幾厘米,他又感受到了那種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跟他最怕的他哥不一樣,他哥再怎么生氣,也不會真把他怎么樣,可是眼前這個人,好像真的能掐死他似的,真他奶奶的嚇人。
白新羽悄悄縮了縮脖子,但是他已經站起來了,沒臉就這么坐下,再說這個人好像也沒打算放過他。
下一秒,白新羽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經兩步跨到了他眼前,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拎了起來,他只覺得自己一頭撞到了那人臉上,一股純男性的氣息撲鼻而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他只覺得手臂一痛,兩條胳膊都被那人擰到了身后,手腕被對方一只手鉗住,死死固定著。
白新羽驚叫道:“你要干什么!”他使勁掙扎,可抓著他手腕的手跟鐵鉗子一樣,力氣極大,這手的主人明明看著年紀比他還小,勁兒怎么這么嚇人,他越掙扎,手腕就越疼,疼得他嗷嗷叫起來。
那人充耳不聞,把他連拖帶推地弄到了這節(jié)車廂的盡頭,然后一腳踹開廁所門,狠狠把他推了進去。
一股惡臭撲鼻而來,白新羽差點兒吐出來。在他急著穩(wěn)住身形,不至于親到廁所墻板的時候,廁所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上了。他回身撲過去,發(fā)現(xiàn)門把手已經被掃帚卡住了。
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里氧氣多,你慢慢兒吸吧?!?/p>
車廂里傳來一陣哄笑聲。
白新羽哪兒受過這種待遇,氣得直接哭了,拼命拍著門板,“你他媽的混蛋,放我出去!”
他聽到王順威的聲音慢悠悠地從外面飄來,“哎呀,別這么鬧,小俞你不像話啊,快把人放出來。”
然后是許闖的大嗓門兒,“不許放,關著,這小子就是欠教育。你們都別笑,老實坐著,不許看!”
許闖吆喝完后,外面就沒聲音了,白新羽咣咣咣敲了半天門板,罵了半天娘,都沒人理他,想起那個王八蛋嘲諷的臉,白小爺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在那個臭氣熏天的廁所被關了一個小時,才有人把他放了出來。
白新羽這回徹底老實了,坐回座位后一聲不吭,只是心里默默詛咒著那個把他關進廁所的傻逼。
錢亮關心地推了推他,“哎,你沒事兒吧?”
白新羽搖搖頭,不想看他的臉,他覺得整個車廂的人都在嘲笑他。
錢亮道:“你誰不好招惹招惹他呢?!?/p>
白新羽剛哭完,嗓子還啞著,一開口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特別委屈,“他怎么了?”
“聽說那個人很有背景的,考上軍校卻不念,跟我們跑昆侖山遭罪去,你說他怎么想的?”
白新羽咬牙切齒地說:“腦子有病唄?!辈蝗荒芨沙瞿敲辞莴F的事兒嗎。
第二天,他們終于下了火車,轉而被塞上軍用大卡車。此時他們已經進入昆侖山脈,即使現(xiàn)在還是夏天,氣溫也偏低,而且氣候干燥,白新羽感覺每一次呼吸都要費好大的勁兒,他高原反應不像昨天那么嚴重了,但也沒舒服到哪兒去。車上有不少比他壯的人都上吐下瀉的,比起那些人,他還算幸運的。
又經歷了八個小時大卡車的運輸之后,白新羽覺得自己就像一頭待宰的牲口,被送到了屠宰場,而且他這頭“牲口”,還是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
營地建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手機連信號都沒有。背靠光禿禿的山,面朝一望無際的山林,這一趟走過來的路,形狀跟乳酪差不多,深深淺淺全是坑,白新羽腿肚子直抖,看到這樣的景象,他覺得自己該哭,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眼淚不夠用了。
指導員要囑咐他們的話在漫長的車途上早說完了,他看這些新兵都累了,就分配好宿舍,讓他們去休息。
白新羽抱著行李,拖拖拉拉地往宿舍走去。他也想早幾步到床上,好痛快睡一覺,可他實在渾身沒勁兒,身上沒一個地方不疼的,而且手里的行李真他媽重啊,白小少爺打小沒干過一次活兒,掃帚倒地上都不會扶一下,哪兒提過這么重的行李。
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宿舍門口,他剛要跨進門,突然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害得他臉差點兒砸墻上。
他就是再遲鈍,也知道這個力道絕對是故意的。他憤怒地回頭,一打眼就看到了一雙帶著揶揄和不屑地眼睛,那眼睛狹長明亮,波光流轉之間,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只是這臉長得雖然人模狗樣的,人卻是缺德得不行。這人正是在火車上把他關廁所里,害他一天沒吃下飯的那個王八蛋。
白新羽雖然恨得想咬他,可也有些怕他。他從小就這點兒膽子,欺軟怕硬,碰上厲害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那人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娘們兒?!?/p>
白新羽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卻不敢回嘴,心想這么快就出現(xiàn)惡霸了,而且好像還被盯上了,他可怎么辦呀。更可怕的是,那人一閃身,拐進了他的宿舍,白新羽眼前一黑,差點兒坐地上。他真是倒了血霉了,居然跟這煞星一個屋,這不是要弄死他嗎!
白新羽在門口悲切地站了半天,才認命地走了進去,他尋思著去找指導員給他換宿舍。
那人看到他進來之后,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沖他笑了笑。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趕緊扭過頭去。
宿舍跟他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是個能睡幾十人的大通鋪,四排床位,中間預留過道,同一排床位的每一張床都挨得非常近。一想到要二十幾人擠在一個屋子里睡覺,白新羽就直反胃。
白新羽看那個煞星挑好了床位,趕緊找了一個離他最遠的床位,把行李甩在了床上。
他剛把行李放下,想解開拉鏈拿點兒吃的,突然后脖領子被人揪了起來。戲謔地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誰讓你睡這兒的?”
白新羽心驚膽戰(zhàn)地回頭,看著那個煞星。
那煞星指指里頭的一個床位,“睡那兒。”
白新羽一看,操,那不就跟這煞星的床位挨著嗎,說句難聽的,這煞星翻個身都能滾到他身上。他要是睡那,得少活十年,他趕緊搖頭,“我睡這兒……就可以?!?/p>
那煞星輕扯嘴角,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不客氣地拎起了他的行李,抓著他衣領把他連拖帶拽地弄到了自己的床位旁邊,把行李一扔,不容置喙道:“你睡這兒。”
白新羽看了看周圍的人,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沒有一個人伸出正義的援手,他只覺得眼前發(fā)黑,欲哭無淚。
等那煞星松開手,白新羽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第四章
他橫沖直撞地進了指導員辦公室,也不管自己前天在火車上因為要求吸氧不成反而被關進廁所的事給指導員留下了多么差的印象,大言不慚地說,“指導員,求你給我換宿舍吧?!?/p>
王順威眉毛一橫,“啥意思?”
白新羽就差抹眼淚兒了,“給我換一個吧!”
王順威板起臉道:“新兵連的住宿環(huán)境稍微艱苦一些,但是這點艱苦是可以克服的。等新兵訓練結束后,就會調換到條件比較好的連區(qū)宿舍。我知道你以前生活比較優(yōu)越,可大家到了部隊,就要一視同仁,不允許任何人搞特殊,我沒有理由給你換宿舍。”
“指導員,我求你了,你給我換一個,我不是嫌宿舍條件差,不是,宿舍條件確實挺差的,不過這不是主要原因……”
王順威皺眉道:“你這小同志是怎么回事,我?guī)П@么多年,從來沒聽說新兵要換宿舍的?!?/p>
白新羽眼看換宿舍沒希望,突然想起他臨走前他媽跟他說過的話,說他哥給他了個跟他一屆的人照顧他,叫什么來著?他猶豫道:“指導員,你知道一個叫俞……俞風城的人嗎,他在哪個宿舍?他是我、我老鄉(xiāng)……我要找他?!?/p>
王順威露出一個古怪地笑容,“你要找他?”
白新羽點點頭,特別迫切地看著他。
王順威突然熱心起來,搓著手站了起來,“走走走,我?guī)闳フ宜?。?/p>
白新羽不明所以地跟在他后邊兒,走來走去,又走回了自己宿舍。他驚訝道:“他跟我一個宿舍?”他不僅心里竊喜,希望這個人夠厲害,能制得住哪個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