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趙的我告訴你,步支隊的事沒有定論,沒有定罪他殺人!”廖剛本來就不善言辭,拎著那中年人的領(lǐng)子氣得眼都紅了:“你這是污蔑!根本沒有證據(jù)!你——”
“廖副你快放手快放手!”“你倆都少說兩句嘛!”“嘿呀廖副你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沒有定罪?沒有定罪你們南城支隊全體給審了半個月是不是真的?”姓趙的一把狠狠推開廖剛:“就你們還有臉申請今年財政的特殊補貼經(jīng)費,步重華貪了多少錢你們心里沒個逼數(shù)嗎?!你們還好意思??!”
“——你!”
楊成棟失聲:“吳雩!”
吳雩神情紋風(fēng)不動,右手抓住肩上搭著的警服外套,唰然反手扯下來,在衣袂翻飛的同時左手一拍鐵欄桿,借力側(cè)翻縱身,飛躍直下二樓!
“那是什么?”“臥槽那是誰?”
走廊上一片驚呼,眾人紛紛擠到欄桿邊向下望,卻只見吳雩已落地起身,廖剛聞聲一回頭,登時如獲救星:
“吳支隊!”
“……”人群中有人不由自主抬頭看看二樓走廊,愕然輕聲道:“他是跳下來的?……”
吳雩右手把外套輕輕搭在左手臂上,微微地笑問:“你們在這討論什么呢?”
樓下勸架的、圍觀的、看熱鬧的紛紛讓開一條路,姓趙的氣一下怯了:“本來我說的就是事實,事實還不讓人說了?”
廖剛大怒打斷:“事實?事實你用得著躲在車后面偷偷跟人說?事實你用得著怕被我揪出來?你明明——”
吳雩打了個手勢止住廖剛,“您就是東城分局趙所長吧?”
姓趙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打量他幾眼:“你又是……”
“我是南城分局刑偵支隊長吳雩,咱們當(dāng)年見過面,但您可能忘了?!?/p>
不僅姓趙的,連廖剛都一愣。
“二零零八年,趙所轄區(qū)內(nèi)圍剿制毒窩點,跑漏了一名特大跨境制毒嫌疑犯。此人從華北一路流竄至云滇,沿途經(jīng)過六省,六省警方轟動,上百道協(xié)查通告一無所得;最后該名嫌犯企圖從中緬交界的一處渡口越境,被我從船上摁進了凌晨三點的暗河里,人贓錢貨俱在,體內(nèi)藏毒2.76公斤。趙所帶人來邊境看守所執(zhí)行押運任務(wù)時,我就坐在看守所值班大廳里。”
姓趙的臉色已經(jīng)徹底變了。
沒錯,他確實還沒忘——
“……趙副,哎趙副!”“怎么了?”“您看那人誰?。吭蹅円淮笤鐏硭妥谀?,一張報紙翻幾個小時了?”
趙副所長順著手下躲閃的視線看去,一道側(cè)影正坐在看守所大廳的角落里,整張臉都被報紙遮擋住了,只露出頭頂烏黑濃密的短發(fā)。因為逆光看不清楚具體身形,只覺得人很年輕,很瘦但相當(dāng)精實,白色短袖T恤、黑色牛仔褲,右腳踝蹺在左膝上,踏著一雙滿是塵土穿舊了的黑色高幫系帶靴。
他在看一份緬甸語的舊報紙,右手腕上戴著一串用紅穗穿了的灰白佛珠,看著像是骨頭似的,繞著修長的小臂纏了四五道,盡頭吊著一只磨得很尖像人牙齒形狀的東西。
那佛珠看著很邪,趙副所長小心收回目光,低聲吩咐:“可能是跨河過來探監(jiān)的緬甸人。別隨便去招惹,當(dāng)?shù)厝寺纷右暗煤堋!?/p>
“這才幾年不到,趙所升職了,說話也不那么謹(jǐn)慎了。”吳雩含笑道,“可能是這幾年貴轄區(qū)內(nèi)沒再跑丟過犯人,漸漸也就不長記性了的原因吧?!?/p>
周遭一片神情各異,姓趙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擠出一句:“你、你講什么二零零八年,我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我剛才說的是步重華也沒說別人!……”
“南城支隊上下一體,你說步支隊,也就是在說我?!眳泅Ш皖亹偵叵蜃笥覓咭曇谎?,原本看熱鬧的幾個人此刻神色都有些訕訕,“沒憑沒據(jù)的事不要站在機關(guān)大院里張口就來,否則招來督察隊多不好,是不是?”
趙所咕咚咽了口唾沫,徹底氣怯下來——豈止是不好?姓吳的不是一般硬氣,招來督察隊以后吃虧的肯定不是他!
吳雩不再說什么,禮節(jié)性一點頭,轉(zhuǎn)身示意廖剛跟自己一起走。
“……”
眾目睽睽之下,姓趙的臉皮掛不住,雖然不敢再啰嗦但還是忍不住沖吳雩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幾乎不出聲地罵了兩句。
——其實這兩句氣音小得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聽得清,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吳雩就像腦后長眼一般唰然轉(zhuǎn)身,右手一把抓住他領(lǐng)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了幾步,重重把他甩上了墻!
撲通!
趙所只覺后背劇痛,眼冒金星,還沒回過神就咽喉一緊——吳雩滿把拎著他衣襟,竟然把他貼著墻硬生生提了起來!
所有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驚叫起來:“怎么了怎么了?!”“吳支隊冷靜點!”“冷靜點別亂來!”
“……救、嗚嗚嗚……”
趙所滿臉赤紅,雙腳不由自主離地,死死抓著吳雩青筋暴突的手腕卻連聲都發(fā)不出來,只見吳雩略微靠近他耳邊微微一笑:
“我們當(dāng)?shù)厝寺纷右暗煤?,趙所你忘了?”
姓趙的雙腳拼命踢蹬,下一刻被吳雩甩手扔在地上,劇烈嗆咳起來!
“哎呀老趙你沒事吧?”“ 快把他倆拉開,把他倆拉開!”
……
眾人一擁而上,而吳雩冷笑一聲,左手搭著外套,右手插在褲袋里,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二樓走廊上擠了一片人,江停按著欄桿,見沒事了才微微松了繃緊的肩背。楊成棟已經(jīng)帶人奔了下來,目瞪口呆站在市局大門前向這邊望,一臉擔(dān)憂、著急、震愕混合著三觀被刷新的表情。
廖剛趕緊撥開人群匆匆趕上吳雩:“小吳——吳支隊……”
“下次不要跟人做這種口舌之爭了,不是每個人我都湊巧打過交道的?!眳泅_步不停,頭也不回地平淡道:“這世上在乎真相的人只是少數(shù),絕大多數(shù)真相也不過是人眼能看到的那一部分事實而已?!?/p>
廖剛怒氣未平:“我一開始只想跟他把事情說清……”
“凡事有苦衷不代表就一定就能說得清。”吳雩打斷了他,“報仇洗冤通常只是傳說中的故事,故事是不用我們警察跪在地上拿著放大鏡一寸一寸去尋找線索和證據(jù)的?!?/p>
廖剛所有不甘惱火都一盆冰水澆下似地清醒了,半晌生出一絲慚愧,嘆了口氣岔開話題:“你在樓上有發(fā)現(xiàn)嗎?”
吳雩說:“沒有,我和江教授剛在看解救當(dāng)日的執(zhí)法記錄儀視頻,突然被你的嚷嚷給打斷了。”
“你在二樓辦公室能聽到這邊的動靜?”廖剛愕然道。
“當(dāng)然能,你的聲音我還不——”
吳雩頓住腳步,不知意識到什么,表情驀然發(fā)生了變化。
廖剛不明所以:“怎么了?”
“……來了來了,破門器來了!”“小心!所有人退后!三二一——”嘭!
“配電箱在哪配電箱在哪?”“這鬼地方是被拉閘了嗎?”“里面是什么啊哎喲小心!”
“我艸!排排排水管,有有有小孩要死了!”“什么在哪?”“快快快來人!”
……
視頻中混亂的人聲被字字剝離、抽絲剝繭,每一處語調(diào)振幅和每一寸音量高低都被大腦迅速固定、拆解,旋轉(zhuǎn)崛起由無數(shù)道起伏曲線構(gòu)成的聲波圖。
就在那錯綜復(fù)雜的音軌中,突然某一道聲線突顯出來,猶如利刃陡然劃亮黑暗——
“怎、怎么了?”廖剛驚疑不定:“到底怎么了小吳?”
吳雩抬起一只手,略微側(cè)過頭,廖剛只見他下頷線條緊而冷硬,眼梢因為壓緊而顯出了一道很長的弧度:“——那視頻確實有蹊蹺,我要上去再看一遍?!?/p>
“???”
“我可能知道這密室殺人是怎么回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