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59。
夜風清涼,笑語喧雜,沒人注意到吳雩一動不動地站在人行道上,瞳孔微微擴張。
這串數(shù)字仿佛一把鑰匙,將記憶角落里某扇不起眼的門轟然打開,封鎖多年的畫面迎面呼嘯而來。他仿佛再次看見鐵窗外支離破碎的天空,遠處一聲聲腳步回蕩,隨即牢房鐵門嘩啦關上,看守在空曠陰森的走廊盡頭提高聲音:
“二三六五九!有人探視——”
“沒想到吧?這么多年過去了,躲不掉的還是躲不掉?”年大興咧著嘴,喜悅的調子幾乎控制不住從那口發(fā)黃的冰|毒牙里噴出來:“穿上官皮又怎么樣,條子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不?”
“吳雩?”林炡似乎聽見了什么,感覺到通話那頭的呼吸緊促起來,立刻問:“你怎么了?”
“……”
“喂?吳雩!”
“死者財物沒有遺失,無猥褻性侵跡象,現(xiàn)場目擊者毫發(fā)無損。排除情殺、劫財、利益糾葛,仇殺或滅口應該是目前最可能的殺人誘因。年小萍跟范玲都沒有社會恩怨,如果這個案子的方向沒錯,關鍵點有可能落在年大興的前科上?!?/p>
支隊長辦公室里所有人紛紛起身,步重華沉聲道:“年大興沒有跟我們說實話——蔡麟去聯(lián)系小崗村派出所,讓他們立刻帶年大興過來幫助調查,現(xiàn)在就去!”
蔡麟一躍起身:“是!”緊接著飛也似地跑了。
步重華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中指關節(jié)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呼啦打開窗戶。晚風裹著熱熱鬧鬧的都市氣息一拂而入,瞬間吹散了外面大辦公室的濃厚的香煙、泡面、地溝油炸串味道,令人精神不由一振。
分局門口的樹蔭下亮著一星紅光,步重華定睛一看,只見那果不其然是吳雩,正背對著他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也不知道在跟誰聊什么。
——跟誰?朋友?
那天醫(yī)院門前開走的黑色奧迪以及那晚最終沒有得到回復的短信,兩者突然同時從記憶中浮現(xiàn),讓步重華心里驀地升起了一絲古怪的感覺。
……真是想案情想魔怔了,人家的私生活關你什么事。步重華心里對自己一哂,正要關窗,只見吳雩終于舉著手機轉過身,似乎要回刑偵支隊大樓,卻突然又站住了,以一種要轉不轉的僵硬姿態(tài)立在樹蔭下,緊盯著不遠處的什么東西。
步重華心說他在看什么,便順著視線往前望去,透過人行道邊的樹冠,隱約望見那里站著個人,但看不清是誰。
“老板!”蔡麟舉著手機推門而入:“小崗村派出所巡警去敲了年家門,他老婆說他那天從公安局走后就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已經(jīng)失聯(lián)了!”
失聯(lián)?!
所有人面色一變,步重華當機立斷:“查他名下的出行記錄,車票、機票、長途汽車站高速公路收費站,48個小時內(nèi)的手機通話記錄和他家附近公用電話亭監(jiān)控錄像,王九齡!”
正巧王主任捧著泡面從樓上溜下來,準備從刑偵支隊的柜子里偷鹵蛋吃,聞言一個趔趄,驚慌失措道:“我我我只拿一個……”
“年大興手機三角定位,現(xiàn)在就去!”
“哎呀你兇、兇什么兇嘛!”王主任趕緊往懷里揣了袋鹵蛋,想想又飛快地替法醫(yī)室多拿了一袋,嘴里還嗦著面條,一個箭步?jīng)_上樓。
刑偵支隊大辦公室陡然陷入了忙碌,人人都在快步來去,空氣里漂浮著緊張的味道。步重華回頭把窗戶一關,抓起辦公室鑰匙,正準備上樓去技術隊,突然眼角余光瞟見什么,猝然回過頭——
“吳雩?”電話那頭林炡低吼起來:“回答我!你怎么了?”
吳雩沒答話也沒動,只見不遠處年大興森然一笑,那是拿住了某個致命把柄后滿意又貪婪的笑容,一字字道:“你完了。”
年大興轉身就跑,同一時刻,吳雩將煙頭彈進數(shù)步以外的垃圾桶,紅光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弧線,映在高處的步重華眼底——
“沒事,”他沙啞道,“回頭聯(lián)系你。”
林炡:“喂?什么?”
通話猝然切斷,吳雩拔腿就向年大興逃跑的方向沖了出去!
步重華喝道:“姓年的在那!來人!”
“隊長?”廖剛覓聲抬頭,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見步重華旋風般轉到辦公桌前,抓起手機,調出吳雩的號碼按下通話鍵,但無人接聽,再打直接被掛斷了!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忙……”
步重華疾步?jīng)_出辦公室,腳步不停地吩咐廖剛:“年大興剛才在分局門口,吳雩正在追他,叫老王同時查姓年的和吳雩兩個手機定位,蔡麟!”
蔡麟正唏哩呼嚕吃泡面,聞言把筷子連湯帶水一甩跟著沖出來,踉踉蹌蹌大喊:“老板什么情況?!等等我一起走!”
“通知交管局,出人沿途攔截,車鑰匙!”
蔡麟鉚足力氣一拋,吉普車鑰匙呼呼打旋而來,步重華頭也不回,啪地接在手里,閃電般沖下樓道,開車打燈。警用牧馬人一個漂亮的三角掉頭,沖出大門,呼嘯著匯進了馬路!
嗶嗶——
車喇叭此起彼伏,載著憤怒的叫罵飛快遠去:“跑什么跑?!”“作死?。 薄?/p>
吳雩停下腳步,整個人就像繃緊的弓弦,猝然回頭一掃,余光鎖住了十數(shù)米外巷口疾閃而逝的背影。下一刻他沖進小巷,只見年大興猛地推翻了擋路的垃圾雜物,在稀里嘩啦地聲響中踉蹌奔向前方,不遠處的圍墻上到處畫著醒目的“拆”字,是城中村。
——現(xiàn)代都市中低洼、混亂、藏污納垢的旮旯,是罪惡滋生最好的溫床。
風聲從耳邊呼嘯向后飛馳,吳雩眼底劃過寒光,腳底驟然發(fā)力,躍起踩上圍墻,飛檐走壁數(shù)步,輕而易舉超過了連滾帶爬的年大興,凌空三百六十度翻身落地,甚至沒帶起半絲聲音!
“!”
年大興立馬止住步子,差點摔了個跟頭。順著他顫抖的瞳孔向前看去,數(shù)米以外的小巷中,吳雩從光影交界處緩緩站起身,側影被他身后的那輪冷月拉得鋒利狹長。
“……你想起我是誰了?”年大興臉上肥肉亂顫,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
吳雩默不吭聲。
“沒關系,我記得你,每當我看見這個都會想起你!”年大興把松松垮垮的跨欄背心一撩,肚皮上赫然一道蜈蚣似的彎彎曲曲的疤,足有半個巴掌那么長:“— —想不到吧,從云滇到津海,隔著大半個中國,還他媽有遇見故人的那一天!”
他上下打量吳雩,小眼睛里閃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你倒有本事,還披上這身條子皮了,應該不僅僅是送錢找門路那么簡單的吧?你說,要是條子知道你他媽是越獄的逃犯,你下半輩子還能不能從牢房里出來?!”
吳雩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你想怎么樣?”
年大興咧嘴大笑,得意至極:“你覺得我想怎么樣?!”
“你要錢?”
年大興沒想到他這么直接了當,頓時更神氣了:“錢?老子不缺錢!這樣吧,你自己倒是說說,當年把老子肚子上豁這么大一刀,該賠我多少醫(yī)藥費、精神損失費?你們條子老說什么天網(wǎng)恢恢,你撞到老子面前算不算報應,嗯?”
吳雩知道他在拖延時間,右手緩緩摸到后腰,從皮帶上輕輕拔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刀鋒極其狹窄,也不知道是磨了多久,月光蕩在刀刃上,反出一道森寒的弧光。
年大興毫無知覺:“再說你能有幾個錢,老子要發(fā)財,可不缺門路,想叫你死的人多得是!現(xiàn)在可不是當年蹲牢房的時候了,光拳頭硬可沒用,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辦法……”
吳雩不易察覺地重心前移,持匕的手緩緩垂在身側——但就在這時,他身后城中村的方向傳來了摩托轟響,急速逼近,轉眼就到了近前!
嗚——嗚——引擎轟然停止,窄巷前后同時閃現(xiàn)出摩托車頭燈。吳雩眼睛被刺得一瞇,只見這破敗的方寸之地已被照得燈火通明,緊接著七八個小混混扛著撬棍、握著菜刀齊刷刷從車上下來,不懷好意地堵住了前后兩端巷口。
然后巷尾堵著的那幾輛摩托后又緩緩駛來一輛豪車,車門打開,鉆出來一個五十來歲圓頭大耳的男子,可能是因為相由心生,看面相便非常不善:
“十年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吳雩的目光落在那人手上,只見他右手全無異狀,左袖口下卻空空蕩蕩,表情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終于想起了這是哪號人。
——或者說,他總算想起自己是怎么剁下這只手的了。
五六輛警車一線沖出分局大門,閃爍著奪目的紅藍警燈,很快融入了都市夜晚的街道。
“三組0027三組0027,五分鐘前目標經(jīng)過文興路明珠娛樂|城正門,重復一遍五分鐘前目標經(jīng)過文興路明珠娛樂|城正門,完畢!”
步重華一手方向盤一手步話機: “知道了,我正在趕過去?!?/p>
“華哥!目標接近高速出口與新瀚路交叉地帶,正往南邊移動!”
警車閃電般拐過馬路,步重華單手方向盤打到死,同時心內(nèi)一沉。新瀚路以南不遠是老昌平區(qū),錯落分布著津海市最大的城中村,據(jù)說準備年底拆遷,現(xiàn)在正是魚龍混雜難以監(jiān)控的階段,而且難以計數(shù)的小巷曲折復雜,很多地方根本連車都通不過,上哪去找人?!
“老板!”蔡麟在風馳電掣中喝道:“他們往城中村方向去了!”
嘶地一聲尖響,輪胎才摩擦聲中急劇停住,步重華反手嘭地甩上車門,臉色森寒冷峻。
他身后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身前卻是錯落的窄巷、破舊的道路和低矮的棚戶房,地上集聚著一灘灘水洼,臟污發(fā)黑的老式空調外機嗡嗡作響。
“三組到哪里了?”步重華走進巷子,對步話機輕聲問:“技術隊那邊怎么樣?”
“我們最多七八分鐘就到,王主任正讓人追蹤年大興的手機定位!”蔡麟頓了頓,背景中其他頻道此起彼伏,不知收到了什么信息,突然咦了聲:“華哥?”
“怎么?”
“王主任聯(lián)系不上吳雩?!辈眺牒傻?,“他說,吳雩的手機上有反追蹤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