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林肯車吸引了周圍全部的視線。

季偉彥看著許久不見的兒子， 溫聲問：“你要上車嗎？還是我下去陪你走走？”

季讓滿眼譏諷盯地著他， 沒說話， 也沒拒絕。

季偉彥太熟悉這種眼神了。這幾年來， 他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待他， 看待季家， 然后越走越遠。

他心頭苦笑， 低聲說：“我就是來看看你，和你說幾句話。昨天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你不在?！?/p>

紅綠燈亮， 繼續(xù)通行。季讓越過車身，看見戚映背著書包， 跟那個別校的年級第一并肩走過了馬路。

他略一俯身，鉆進了車里。

季偉彥默默松了口氣， 吩咐司機：“開車吧?！?/p>

車外學生暗自討論：

——大佬不愧是大佬，這車牛逼了。

——所以這就是大佬打架斗毆無惡不作還能繼續(xù)呆在海一的原因嗎？

——啊，這拼爹的時代啊。

車內(nèi)， 淡淡的松香伴隨流動的空氣四下溢開，季讓靠著靠墊望著窗外， 周身冷冰冰的氣息好像令溫度都下降了幾度。

季偉彥神情復雜看著他，想說什么，又無從開口。

他從來不是一個擅長交流的父親。

好半天， 只能從衣食住行問起：“住的地方還缺什么嗎？”

季讓不理他。

他也不在意：“你現(xiàn)在學習越來越忙， 我找個保姆去幫你做做飯， 收拾收拾房間可以嗎？”

季讓還是沒反應。

季偉彥微微嘆了聲氣：“我聽芊芊說， 你偷偷去醫(yī)院看過爺爺是嗎？爺爺已經(jīng)出院了，現(xiàn)在在家里調(diào)養(yǎng)，你有時間的話，可以回去看看?！?/p>

季讓終于有動作，回頭譏諷地看了他一眼，語氣漠然：“我的事不用你管?！?/p>

季偉彥皺起了眉。

他想錯了。聽到薛蔓青的話，他以為季讓意識到了過去的荒謬，已經(jīng)開始改變，會慢慢長大，成熟，并逐漸理解很多事?？扇缃褚姷?，卻發(fā)現(xiàn)他比之前更冷戾，渾身的刺扎人更疼。

他低聲下氣的關心，并沒有換來一絲一毫的理解。

季偉彥也開始沉默。

車內(nèi)沒人說話，仿佛連過重的呼吸都是干擾。司機不知道該去哪，也不敢隨意開口詢問，只能繞著路開。

繞著繞著，不知道怎么就繞到了季讓住的那附近。

他冷聲道：“停車?！?/p>

司機透過后視鏡看了老板一眼，見他沒什么反應，算是默許，將車靠邊停了。

季讓拎過自己的書包，就要下車。季偉彥開口表露最后的關心：“零花錢夠用嗎？補習費貴不貴？我回頭再給你轉(zhuǎn)點?！?/p>

季讓猛地回身，冷冰冰的聲音伴著怒意：“誰跟你說的我在補習？”

季偉彥察覺他情緒不對，愣了下才說：“你同學?！?/p>

季讓盯著他看，眼底有翻涌的暴躁，半晌，他突然笑了。那笑容諷刺得刺眼，“所以，這才是你今天來找我的原因？你覺得我改變了是不是？你又看見了希望是不是？”

季偉彥繃著唇。

季讓無可抑制地笑起來：“你想跟我上演父慈子孝？你想我跟你們其樂融融和睦共處？”最后那句話幾乎從牙齒縫中擠出來，“你永遠也別想有那么一天?！?/p>

他一腳踹開車門，就要走，季偉彥被他幾句話氣得忍不住怒聲：“季讓！”

他身形頓了下，卻沒有回頭，好半天，低低笑了一下：“我不會原諒你們，這輩子都不會?！?/p>

他拎著書包跳下了車。

季偉彥想喊，可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他看著那高高瘦瘦的背影，眼里盡是苦澀。

那是他的兒子，他已經(jīng)長得這么大，這么高了。可這么多年，父子相見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他以前總以為只要季讓再長大一點，再成熟一點，總有一天會理解他，父子倆會暢談一番各自釋懷，他總有一天會再叫自己一聲“爸爸”。

可此刻卻恍然驚覺，他好像，已經(jīng)快要失去這個兒子了。

……

季讓沒有回家。

今天放學，他本來想帶戚映去吃草莓布丁。走到二班教室的時候，卻看見她和另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走了出來。

他聽見經(jīng)過的學生議論：那就是燕城七中的年級第一啊，看上去好帥好溫柔啊。

戚映應該是認識他的，她笑得好甜。

她也會對別人，露出那樣甜甜的笑容。

年級第一啊，真厲害。

他低頭看自己的書包，里面裝滿了初中的練習冊，像在無聲嘲笑他。

街邊的這條路修得很直很長，他漫無目的地走在上面，有那么幾個瞬間，突然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他就可以一直走，一直走，永遠也不用停下來思考，他該去哪里。

他早已無處可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