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愛茉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不由得輕嘆了口氣,這才道:“三娘,進來替我更衣?!?/p>
薄綃如霧,緋若云霞,披在愛茉身上,宛若仙人。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兩眼,愛茉這才嫵媚地一笑道:“穿這衣裳從佑去見先生,太艷了點兒,只是……倒也不錯?!?/p>
柳家的宅邸在蘭陵城東,從太守府坐馬車不過一柱香功夫。七歲的武從佑坐在馬車里拿著喜福給買的木偶把玩著,也不說話。這孩子雖然是武文德親生,可性子卻和父親大大不同,平日里極安靜聽話,就是學問一般,所以也難怪武文德急著給他請名師。不過愛茉倒是奇怪,堂堂的皇族貴戚,居然會答應給一個小太守的兒子當先生,這柳云尚也算是奇人。
見愛茉不說話,只看著自己,武從佑問:“夫人,你看我做什么?”
愛茉溫和地摸了摸他的頭:“你怕不怕去見先生?”
武從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愛茉奇道:“為什么?”
武從佑道:“聽說這位先生是位大貴人,我怕學不好學問,惹他生氣?!?/p>
“那為什么又搖頭?”愛茉問。
武從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小人偶:“我本來就笨,要是先生真的生氣了,肯定會告訴爹爹,到時候爹爹一定會殺了我埋進那個放家俱的小院子里,聽說之前的幾位夫人都被爹爹殺了埋在那院子里。我要被殺了,就不知道疼了,也不怕爹爹打我了。”
“你這是聽誰說的?”愛茉驚訝地問。
“府里下人都偷偷地說,他們怕我知道,可是我藏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全聽到了,夫人,如果我學不好學問,爹爹會不會真的殺了我?”武從佑有點害怕地捉住小玩偶看著愛茉。
“胡說?!睈圮猿獾溃o接著又拉過從佑攬在懷里道:“你是爹爹的兒子,爹爹怎么會殺你?別凈聽下人們胡說,回去我定要挨個兒掌他們的嘴?!?/p>
從佑靠在愛茉懷里似是不那么怕了,小聲地問:“夫人,爹爹會不會也殺了你?我不想讓他殺你,爹爹之前娶的幾個夫人都討厭我,他們偷偷笑話我,也不和我說話,只有你最好,我不想你和她們一樣,你死了,這府里就沒人和我說話了?!?/p>
愛茉抱著從佑,卻感覺自己的手在慢慢變冷,武從佑年紀小,卻個性純良,從小便不會說謊。說起來他與武從雪并不是一母所生,在自己進武家之前,武文德確實也娶了幾房夫人,只是不過一兩年便都死去了,對外只說是得了病,或失足,難產(chǎn),可真正是怎么回事,也只有武文德一個人知道。想起自己身上被武文德虐待留下的處處傷痕,愛茉不由得打了一冷戰(zhàn),只抱緊了武從佑不再說話。
轉(zhuǎn)眼,馬車已經(jīng)到了柳府大門前,離門還有很遠,車伕小六便停了車向車內(nèi)道:“夫人,這府上有御賜的下馬石,您和小少爺?shù)孟萝囎邘撞搅恕!?/p>
于是愛茉便一從佑一起下了馬車,步行向柳府而去。
這柳家大宅建在坐北朝南的一座小山之上,古樸典雅,早有人在不遠處迎接,又引二人走進了側(cè)邊的小門,這才又抬了轎子讓愛茉上了轎,行了好一陣子,才聽一個低啞的聲音道:“小少爺,夫人,可以下了?!?/p>
愛茉與從佑走下轎子,這才發(fā)現(xiàn)到了一處極安靜雅致的院落,院中幾株古木參天,假山流水,十分有意趣。
“小的柳暗,見過少爺夫人?!?/p>
愛茉聽了這話,才看過去,只見一個面貌丑陋的中年人站在面前,他的臉仿佛被什么野獸嘶咬過一般,留下幾道深深的猙獰的傷疤,十分可怖。從佑的小手緊緊握住愛茉的手,害怕地躲到了愛茉的身后。
“想必你就是柳府的管家了吧,我和小少爺以后就多勞煩您關(guān)顧了?!睈圮噪m也害怕,但仍強打了精神客套道。
“不敢?!绷祷氐溃骸岸徽堖@邊書房來,公子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p>
愛茉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大著膽子拉著武從佑的手向書房走去。
那書齋想是有些年頭,仍保有大順初年的樸拙與寧靜。走進去,果然只見柳云尚已坐在上首,白衣素服,神情淡漠,案幾上擺著一部書,剛剛翻了幾頁。
柳暗帶二人走上前去道:“公子,夫人與小少爺已到?!?/p>
從佑雖然害怕,仍是小心地走上前去,跪地磕頭道:“武從佑拜見先生?!?/p>
那柳云尚也不抬頭,只將案幾上的書拿起,“啪”地扔到武從佑面前的地上道:“把將四十三頁第三篇大聲讀一遍?!?/p>
武從佑不敢多問,只得撿起書,翻到第一頁開始念:“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智锕?jié)至,焜黃花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蹦畹阶詈螅曇粢咽窃絹碓叫?。
原來他是學生怪來得遲了。
愛茉看著從佑小小的身體跪在地上,甚是可憐,那柳云尚也并沒有要他起來的意思,只捻了另一卷書在看。
武從佑見先生不說話,只得將那句子又念了一遍,如此反復,已是讀了六七回,武從佑自小哪里受過這個苦,聲音里已漸漸有了哭音。
而座上的柳云尚真正是神仙一般,面容俊雅,神情冷漠至極。
見此情景,愛茉不由得道:“從佑,夠了?!苯又窒蛄粕械溃骸肮幽?,今日不是從佑的過錯,是我誤了時間,望公子莫是再責怪小孩子,要怪也要怪愛茉失了禮數(shù)?!?/p>
可那柳云尚竟似從未聽見一般,從佑無奈,可憐巴巴地看了看愛茉,只得又念起來。
君愛茉見些情形,不由怒上心來,于是冷笑道:“柳公子既是當世圣人,就不該責怪小孩子,從佑何錯之有,先生飽讀詩書,難道竟連這個都不明白?”
聽了這話,柳云尚倒是抬起了頭,冷冷地看著愛茉道:“你,出去!”
“什么?”愛茉以為自己聽錯了。
柳云尚卻神情不變,只微微一抬手,案上戒尺便飛了出去,恰好打在那門上,只聽咣的一聲,房門大開,柳云尚神情冷漠至極,冷聲道:“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