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蘇小姐就見不得那些花花草草,一年到頭不愛出門。
說起來,她嫁到沈家多半是為賭氣,對沈公子沒什么感情,他食言她也不怎么在乎,只是心里過不去那道坎,無法接受自己又一次被人比下去,這回還只是個小丫鬟,又不甘心和離,這才把自己關(guān)起來。
蘇伊聽后,問道︰“桃花開了嗎?”
青蓮心頭一喜,忙道︰“快了,今日看見樹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花骨朵兒,再有四五日應(yīng)該就能開了?!?/p>
蘇伊便順著她的話說︰“行吧,到時候去看看?!?/p>
“誒誒,奴婢先提前準(zhǔn)備著?!鼻嗌忂B連道。
這幾日,蘇伊好吃好喝好睡,連帶著暗中調(diào)整,整個人的氣色眼見著好起來,逐漸恢復(fù)從前的美貌,那些小丫鬟們猛一見她,個個晃了神。
連跟她一塊長大的青蓮,都時不時看著她發(fā)呆,眼里帶著懷念,“看來姑娘是真的想通了,奴婢看您現(xiàn)在這樣子,就跟十年前一樣,一點也沒變?!?/p>
十年前,青杏還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鬟,聽青蓮這么說,跟著附和道︰“是啊,我當(dāng)初頭一次見到姑娘,還以為是仙子下凡了呢?!?/p>
有人夸,心情自然是好的,蘇伊上了點薄妝,對著鏡子左看右看,點頭道︰“走吧,賞花去。”
難得見她心情好,青蓮青杏兩個對視一眼,心里都在暗暗發(fā)笑,姑娘這樣,別人見了,恐怕沒心思賞花,都賞她去了。
只是想到如今的處境,青蓮又愁了眉眼。
當(dāng)初,姑娘要是能下定決心和離,有蘇家在,怎么也能改嫁個不錯的人家。
如今的蘇府,連她一個小婦人都看得出,已經(jīng)一日不如一日,恐怕難再做姑娘的穩(wěn)固靠山,以至于她們困在這里,想離開,沒了足夠的底氣和離,留下來,自己又憋屈。
青杏便沒想這么多,見蘇伊走了,扯了青蓮一把,匆匆跟上,“青蓮姐,姑娘要走了,咱們快呀。”
蘇伊沒走多遠(yuǎn),就在她院子邊上的小花園里逛逛。
但這在其他人看來,已經(jīng)是巨大的改變,畢竟這些年,原主從未踏出院門,連屋子也很少出去,更別說賞花了。
沈府占地不小,原主封鎖了自己的院子之后,這附近就鮮少有人來了,連帶這座小花園,平時只有一些丫鬟在這兒躲躲懶。
因為蘇伊說要來看,青蓮提前讓人把花園清理了一遍,又在亭子里鋪上軟墊,擺好鮮果干貨之類。
只一小會兒,蘇伊便把小花園逛了個遍,她琢磨著得一步一步來,先出院門看看、逛逛花園、再找機會出府瞧瞧,回回娘家,看看蘇家還有沒有救。
既然沒法當(dāng)個安心的米蟲,那就先把讓她不能高枕無憂的問題解決了再說。
要是蘇家有救,救完了她就接著混吃等死,要是沒救,還得另謀出路,不然,覆巢之下可無完卵。
她走了一遍,就坐到亭子里,青蓮給她倒茶剝果仁,青杏則拿著剪子,說要去剪幾枝花,插在房中花瓶里。
春風(fēng)拂面,雖然微涼,卻也愜意。
青蓮看她神色放松,便道︰“您應(yīng)該多出來走走,走一走看一看,心境都不一樣了?!?/p>
蘇伊嘴里吃著她遞來的茶點,所謂吃人嘴軟,自然只有點頭的分,況且對方的話正好如她的意。
“家里最近有消息嗎?”
青蓮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家里,是指蘇府,忙說︰“有,前幾天還送來帖子,說下個月月初,大夫人做生日?!?/p>
蘇伊微微點頭,“那就準(zhǔn)備賀禮吧?!?/p>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月中,到下個月,她也該出府了。
青蓮喜出望外,“好!”
她們主仆二人在涼亭里閑聊,卻不知不遠(yuǎn)處一棵花樹下,有兩個小丫鬟,看著她一陣驚艷。
“那是誰?今天府里來客人了嗎?哪家的姑娘長得這樣出色,怎么從未聽說過?”其中一人低語道。
另一個看了好幾眼,才說︰“你瞧她的發(fā)髻,應(yīng)該不是姑娘了,是哪一家的少奶奶才對?!?/p>
“不知道誰家公子這么有福氣,娶了個神仙似的少奶奶?!闭f著,她壓低了嗓音,“不是都說大房的三姑娘相貌絕艷么,我看跟這位少夫人根本不能比?!?/p>
“噓——這話也敢說,我看你不要命了?!?/p>
“就跟你說說嘛。”
“跟我也不能說。”另一人道,她又往蘇伊方向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變︰“我聽說,這個院子里住的是二房的夫人,你說會不會就是她?”
先前那丫鬟立刻反駁道︰“不可能吧,我也知道二夫人住在這里,可是聽說她是被二爺厭棄了,才不得不獨居,如果她長得這么美,二爺怎么舍得?如今二房那些姨娘,全部加起來也不及她一個指頭?!?/p>
另一丫鬟忙捂住她的嘴,“你這丫頭今天怎么了,盡說這種不要命的話。還有,誰跟你說二夫人被二爺拋棄?這里面的恩怨,可不是咱們能討論的?!?/p>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p>
“時辰不早了,咱們快走吧,回去晚了,張嬤嬤又要罵我們偷懶。”
兩個小丫鬟一步一回頭走了,但這不大的園子里,如她們一樣被蘇伊驚住的,可不止兩人。
到當(dāng)天晚上,整座沈府,稍微有點門路的主子,都知道東邊那間小院邊上的花園里,出現(xiàn)了一名姿容絕美的女子。
小一輩的或許不清楚,但府中年紀(jì)稍長點的主子、下人,都第一時間想到當(dāng)年驚艷眾人的蘇氏。
那才是真正的絕色,歷經(jīng)幾代的世家,才能養(yǎng)出來的大家千金。
像如今,有幾名容貌、才華、家世都不俗的姑娘,被好事者并稱為四姝,其實暗中誰也不服誰,都在卯著勁要把其他人比下去,可十多年前,蘇家小姐光憑容貌,就被人推為第一美人,無人有異議。
有幸見過她的人,至今不能忘懷。
只可惜,美人的命運,向來多舛。
自從嫁入沈家,京城中的人,已經(jīng)近十年沒聽過蘇小姐的名頭了。不說他們,就是沈府里的人,也沒幾個再見過。
眼下猛地聽聞出現(xiàn)了這么個美貌女子,所有人都想起她來。
但不少人緊接著搖頭,那蘇氏從前再美,在那種荒涼的地方過了十年,不說形容枯犒,肯定也憔悴不堪,哪還當(dāng)?shù)闷鸾^色二字?
要么是下人看錯,要么就是傳來傳去,夸大其詞了。
但把自己關(guān)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又走了出來,不管她是為了什么,其他人都暗自留心起來。
而二房的那些姨娘妾室,則在暗暗僥幸︰好在二爺近日不在府中,沒讓他遇上。
而等他回府,這些女眷不約而同將消息封鎖了,并不叫人告知。
二房某處小院里,昏黃的燈光下,一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托腮坐在桌邊。
她的貼身丫鬟走進來,道︰“姑娘還不睡么,夜深了?!?/p>
小姑娘嘆了口氣,眉眼間出現(xiàn)這個年紀(jì)不該有的愁容,“今天她們傳的,你聽見了嗎?”
“聽說了,姑娘,您說真的是……二夫人嗎?”
“我不知道,但那女子若真有她們說的那樣美,恐怕就是真的了。”小姑娘說道。
“您見過?”丫鬟忍不住問。
小姑娘搖搖頭,她沒見過,上輩子也沒見過,只是上輩子出嫁后,才知道府里幾乎無人提起的二夫人,曾有那樣的盛名,可惜,對方跟自己一樣,都是薄命人。
但是她記得,上次直到她出嫁,對方都不曾踏出那個院子,怎么這次……
莫非她和自己一樣?
小姑娘因這個猜測心中猛地一跳,很快又搖搖頭,這種奇遇聞所未聞,有一個已經(jīng)是世間難得,哪那么容易又叫人遇上?多半是她上次沒留意,或者有什么發(fā)生了改變。
再者,就算二夫人和她一樣有奇遇,兩人又無利益沖突,她只要將自己隱藏好就行了。
“姑娘?”丫鬟見她出神,提醒道。
小姑娘交代她︰“別人怎么說我不管,但我們自己屋里的人,你要好好約束,誰也不許多嘴,知道么?”
“是?!?/p>
蘇伊可沒想到,她不過是實施了自己‘走出去’的第一步,就在那么多人心里掀起波瀾。
她躺在床上,跟毛團交流,剛剛毛團跟她說,魔狼來了,而且已經(jīng)附身。
蘇伊沒問對方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反正不管怎么樣,一時半會兒見不著,魔狼又沒記憶,不會主動來找她。
蘇伊這下才想到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毛團團,魔狼暫時把我忘了,我要是還想跟他在一起,是不是意味著要去勾搭,要讓對方喜歡我,要再從零開始談戀愛?”
“別忘了,你現(xiàn)在還是已婚婦女的身份?!泵珗F補了一刀,“還是封建社會的已婚婦女。”
蘇伊黑臉了,“這怪誰,不都怪你給我選了這樣的身份。”
“誰讓你那么挑剔。”毛團團推卸責(zé)任道。
蘇伊懶得計較這個,一想到要去勾引人就頭大,上次他倆怎么談戀愛的來著?好像……她也沒做什么,對方就黏上來了?
這次要換她黏嗎?
蘇伊想想還是算了吧,這可比上個世界叫她養(yǎng)小孩難度大多了。
順其自然吧,就一個世界,不談戀愛就不談戀愛嘛,至于出去后,魔狼會不會委屈,會不會求撫摸求蹭蹭,到時候再說咯。
何況那家伙平時求蹭求得少了?他都想用狼形跟她那啥啥了,重口味厚臉皮的家伙。
于是,蘇伊就這么愉快決定了,這次主要目標(biāo)混吃等死,至于和魔狼談戀愛,隨緣就好,能談則談,不能談算了。
舒適的小日子,就在蘇伊喝喝茶、賞賞花、看看賬本中過去,眨眼到了次月月初,她準(zhǔn)備回娘家,給大嫂賀壽。
蘇府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老人,輩分最高的,就是蘇小姐的大哥,兩人年紀(jì)差得有些多,蘇小姐才二十幾,她大哥已經(jīng)年過四十,這次她大嫂過的,是四十一歲生日。
其實從前,原主與大哥大嫂關(guān)系不錯,因自己的孩子生得晚,他們兩人幾乎把原主當(dāng)做女兒對待。
當(dāng)初原主出嫁,嫁妝大部分是她嫂子操持的,比后來她自己親閨女嫁人時豐盛多了,雖說其中有蘇家不如從前的原因,但也看得出哥嫂待她的一片真心。
這些年,原主把自己關(guān)起來,最心痛的,也就是這些親近的人了。
早在之前,蘇伊說要出門的時候,青蓮就張羅著為她做新衣。
“姑娘這些年一件新衣裳都沒做,這次回去,可得做幾身最時新的,再好好打扮一番,讓大老爺和大夫人開心開心?!?/p>
青杏道︰“那些姑娘奶奶們,今年都喜愛那種粗粗的腰封,把腰勒得細(xì)細(xì)的,可奴婢看,她們勒得再緊,也不如咱們姑娘細(xì),等姑娘穿著這身衣服出去,一定能把她們羨慕壞了?!?/p>
“你以為姑娘是你?”青蓮笑著打趣,“咱們姑娘自小到大收到過多少驚嘆,早已經(jīng)練就不動如山的本事了。”
“呦,還不動如山,我還亂動如水呢。”
“盡胡攪蠻纏?!鼻嗌徯αR。
蘇伊的衣服是她們兩人親手做的,做完后試了一下,腰部略有點松。
青蓮驚嘆︰“奴婢看姑娘最近吃得多,便把腰間放寬了半寸,結(jié)果現(xiàn)在竟多出一寸來,姑娘的腰是越來越細(xì)了!”
“這樣挺好,改來改去麻煩?!碧K伊說。
“那可不行,”青杏道︰“怎么能讓姑娘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出門?奴婢還等著叫那些人眼紅呢?!?/p>
院里這些人,現(xiàn)在是迫不及待要替她們姑娘揚眉吐氣一番,因蘇伊準(zhǔn)備出門,一個個早早就開始準(zhǔn)備了,可不允許有任何不夠完美的地方。
一口氣憋了這么久,連向來穩(wěn)重的青蓮也是這種的想法,蘇伊只好由著她們來。
到了當(dāng)天,幾個婆子抬著轎子,直接把蘇伊從小院往外抬,并不讓她露面。
沈府男主人都當(dāng)值去了,老太太吃齋念佛多年,并不管事,也沒人敢拿這事打擾她清凈,至于其他人,二夫人要出門,誰有資格攔?
于是蘇伊順順當(dāng)當(dāng)出府,到了外面,將抬轎的婆子換成小廝。
轎子出了沈府側(cè)門所在的巷子,轉(zhuǎn)入街道后,周圍陡然熱鬧起來。
青蓮跟幾個小丫鬟、婆子緊跟在蘇伊轎側(cè),青杏留在府里看家。
蘇伊活了這么久,頭一次坐轎子,剛開始一顛一顛的,還覺得挺有意思,沒多久就被晃困了,青蓮又不讓她掀開簾子看外面,更加困得慌。
正昏昏欲睡,街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兵士大喊著清道,他們的轎子也不得不暫時靠到路邊,給不知什么人讓路。
“怎么了?”蘇伊清醒過來,透過簾子問青蓮。
青蓮垂著頭,壓低聲音道︰“奴婢也沒聽真切,似乎是說瑞王爺從南邊剿匪歸京了?!?/p>
話音剛落,遠(yuǎn)處傳來整齊劃一的兵甲馬蹄聲,光光聽這響動,就有一股肅殺之氣,虎狼之師,浩浩蕩蕩,不外如是。
等走近些,才發(fā)現(xiàn)氣勢如此駭人的隊伍,其實也不過數(shù)百人,軍刀鐵騎,黑甲披風(fēng),每個人的眼神,都仿佛是鮮血淬煉過的,這是一隊真正的利刃之師。
蘇伊透過簾子,朦朦朧朧看到為首的那人,騎在高頭大馬上,肩膀?qū)掗?,一身銀甲,腰佩彎刀,腳踏長靴,一身戾氣幾乎化為實質(zhì)。
她微微皺了下眉,雖說毫無根據(jù),也沒什么相似之處,可怎么無緣無故有種感覺,這好像是她的狗子?
她戳了戳毛團,“毛團團,那是你爹嗎?”
毛團團翻了個白眼,一點也不想理她,更不想認(rèn)那只大毛絨絨為爹,雖然上個世界,它叫也叫了……
蘇伊不由微微掀開一點簾子,那位瑞王爺已經(jīng)遠(yuǎn)去,但是光光那背影,看起來也足夠狂霸拽了。
蘇伊想起不久前死皮賴臉蹭她、膩膩歪歪想干壞事的魔狼,再看看面前這位冷酷的背影,忽然想起一句話︰男人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