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與季攸沒有交集,他想要不黨不群,手里又沒有實權,龐紹自然不會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卻因著穿越而來的是他,同季攸閑話了幾句,同他有了些往來,甚至因著身體不好受了他的照顧,才會讓龐紹警惕,從而決定將季攸處理掉。
見江隨舟沉默著沒有說話,季攸愣了愣,接著溫和地笑了起來。
“王爺不必自責?!奔矩馈!拔易跃苋臊孅h起,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季某為人憊懶,資質(zhì)平庸,為官十數(shù)年來,也沒什么建樹。如今落此田地,與王爺無關,只因季某身在朝堂,卻只想獨善其身罷了。”
卻見沉默許久的江隨舟搖了搖頭。
他抬眼看向季攸。
昏暗的牢房中,季攸隔著木柵欄,對上了一雙濃黑的眼睛。
那雙眼有些上三白,加之形狀嫵媚精致,便顯出十足的佞相。但此時,這雙眼里,卻閃爍著幾分堅定又明亮的光輝。
“事未徹查,大人不會被立馬定罪?!?/p>
季攸聽見了那道壓低了的聲音,帶著幾分渾然天成的磁性。
“大人且在牢中稍安勿躁,本王發(fā)誓,定不會讓您蒙受不白之冤?!?/p>
——
天色漸漸晚了下去,外頭隱約下起了小雨。
孟潛山有些不放心,在安隱堂的房門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反復派小廝到府門口去,問王爺回來了沒有。
這日早上,王爺讓自己隨同去了一趟刑部,從大牢里出來之后,便面色陰沉,一言不發(fā)。
到了離清河坊一里之外的昌平街,王爺叫停了馬車,自下車去了。
“誰也別跟著?!蓖鯛斶@般吩咐?!氨就踝约恨D(zhuǎn)一圈就回府?!?/p>
孟潛山連忙想勸,卻見江隨舟冷著臉,讓他不敢出聲。
別無他法,孟潛山只得扶著江隨舟下了車,派了兩個護院遠遠跟著。
卻沒想到,王爺這一下車,便一直沒回來。
眼看著時辰愈發(fā)晚了,孟潛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痛恨自己太過言聽計從,但這偏是他打小兒養(yǎng)成的習慣。他腦袋笨,王爺從小就不喜歡他,但卻因著他是先帝派給自己的人,所以沒有趕走他。
孟潛山從小謹小慎微,唯王爺命是從,原想著可以借此彌補他的笨腦袋,卻沒想到,如今卻因著這個辦了壞事。
在他轉(zhuǎn)了不知第幾圈時,他聽到了碌碌而來的輪椅聲。
孟潛山后知后覺地抬頭,就見霍無咎已經(jīng)行到了他面前。
“怎么了?”他聽見霍無咎問道。
孟潛山忙道:“回夫人,是奴才蠢鈍,讓王爺獨自出門,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
霍無咎抬眼,看向門外。
雨雖不大,但淅淅瀝瀝的,許久未停。
“你的確蠢鈍。”霍無咎開口道。
他語氣平緩,卻帶著說不清的威壓,將孟潛山嚇得一愣,話都說不出口,小心翼翼地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的目光從窗外的雨,轉(zhuǎn)移到了孟潛山的臉上。
“這么晚了,還不派人去找,在這里轉(zhuǎn)圈有什么用?”他聲音沉冷。
孟潛山如夢初醒,連連道:“是了是了!奴才怎么忘了!”
說著便匆匆要往雨里沖。
卻在這時,有個小廝冒著雨,一路跑進了安隱堂。
“潛山公公,王爺回來了!”還沒跑到房前,那小廝便急急地開口道。
孟潛山連忙迎到了廊下。
便見那小廝跑到近前,氣喘吁吁。
“王爺回來了,雖有護院給他打傘,卻多少還是淋了些雨?!蹦切P說。
孟潛山急道:“王爺做什么去了?”
小廝頓了頓,聲音弱了下去。
“王爺不知在哪兒……吃多了酒?!彼÷曊f。
——
江隨舟沒想到,這具身體不僅病弱,酒量還很差勁。
他從刑部出來之后,便覺心下堵得厲害。
他雖一早猜到了,季攸下獄與自己有關,但猜測與親眼所見,卻全然不一樣。
那是條鮮活的人命,甚至是個落拓不羈、才華橫溢的詩詞大家。僅因著對自己的幾分善意,就受自己牽連,被下了大獄,前途未卜,甚至生死不明。
而這一切,就是因為龐紹。
原本的龐紹對于江隨舟來說,不過是記在史書的一個奸臣,但現(xiàn)在的他,卻是個手握屠刀虎視眈眈,隨時想要迫害他身邊人的惡徒。
而他,居然天真的以為,可以與他暫且周旋,熬過這三年。
江隨舟的心上像是壓了塊石頭,讓他只覺喘不過氣來。
他想尋處發(fā)泄,但他穿越而來,連個認識的、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只兀自忍著,直到馬車駛過了昌平街。
昌平街上盡是商戶,人來人往,熱鬧極了。食肆酒家之中裊裊飄出煙火,過路的百姓商販你來我往,是一片平實安寧的、與尊貴冰冷的靖王府全然不同的世界。
江隨舟也是在這里叫停了馬車,兀自走了。
此時的他,似乎迫切地想脫離靖王的身份、脫離這個世界,回到他原本屬于的蕓蕓眾生之中。
但是,蕓蕓眾生如今也無處接納他了。
他漫無目的地在昌平街上行走,周遭人來人往,卻像同他分明地隔絕開來。
行了片刻,江隨舟抬起頭,看到了飄揚的酒旗。
他到了那間酒肆之中,要了些酒,獨自喝到了深夜。
酒并不烈,不過是南方尋常的杏花酒,自帶甜香,并不醉人。但江隨舟起身時,卻覺頭暈目眩,腳下打飄,已是喝醉了。
他撐著桌子站穩(wěn)了身體。
醉了也好。他心道。自己從來了這里開始,日日清醒,也夠累的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酒肆,緩緩走回了王府。
外頭不知什么時候下雨了,下得并不大,他也沒什么淋雨的感覺。一直到了王府門前,他才后之后覺地感覺到,是有人在身后給他打傘。
他回過頭去,便見是個素未謀面的護院。見他看向自己,那護院腿一軟,便要給他跪下。
江隨舟皺眉,遲緩地擺了擺手。
是了,他在這里,只是讓人畏懼如虎狼的靖王。
有人抬來步輦,他并沒有上,一路踏著濕漉漉的石磚地面,回了安隱堂。
他剛進院門,便見孟潛山冒著雨,一路跑到了他面前。
“王爺!”孟潛山急得聲音都在發(fā)抖。“您上哪兒去了,可是把奴才嚇壞了……”
“你不是派人跟著了么。”江隨舟嗓音有些啞。
孟潛山一驚,便以為江隨舟要怪罪他。
但不等他開口,江隨舟便抬了抬手。
他徑自走上階梯,停在廊下,回頭道:“不用管本王,門外候著?!?/p>
孟潛山諾諾地只敢答應。
江隨舟抬起腳步進了房門,一把將門掩上,朝前走了幾步,靠在了旁側的隔斷上。
他抬起頭,閉上眼,深深地喘了幾口氣。
待明日酒醒,他需好好籌劃一番,如何替季攸脫罪。
但是現(xiàn)在,他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他閉眼在那兒靠了一會,直到在暈乎乎的酒勁之中,漸漸平靜了一些,才緩緩睜開了眼。
便見一個人坐在他面前,靜靜看著他。
江隨舟看向那人,愣了愣,接著露出了一個毫無防備的、醉醺醺的笑容。
“你在這兒啊?!彼曇魬醒笱蟮??!拔叶纪?。”
就見霍無咎開口問道:“怎么喝了這么多?”
就見江隨舟笑著搖了搖頭,道:“沒喝多少,是我酒量太差了?!?/p>
霍無咎皺了皺眉。
的確是喝多了。
他面色泛紅,目光也渙散,身上的衣袍還是濕的,雖上半身沒怎么淋雨,但衣袍的下擺和褲腿,都染上了濕漉漉的水漬。
霍無咎道:“先去把衣裳換了?!?/p>
江隨舟聞言,抬手揉了揉額角,噢了一聲,便扶著隔斷站直了身體。
但因著在那隔斷上靠得太久,酒勁早將他的頭腦都泡暈了,身上也沒什么勁,方走了一步,便腳下一軟,直往前方摔去。
江隨舟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摔了跤。
但他行動遲緩,一時反應不來,只得直直往地上摔。
但是,預料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降臨,反倒是撲到了一團堅硬的溫暖之上。
他醺醺然地睜開眼,便見霍無咎英朗的面龐近在咫尺,一雙黑亮的眼睛,在極近處靜靜看著他。
他被霍無咎接住了。
他趴在霍無咎的懷里,因著托住了他的身體,霍無咎此時的動作,就像是將他擁進了懷中一般。
江隨舟卻渾然未覺。
對上霍無咎的臉,他頓了頓,才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慢吞吞地開口問道。
“你今天腿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