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聽霍無咎繼續(xù)說道。
“我霍無咎身為人臣,只跪自己的君主?!彼徛曊f?!八惺裁促Y格代替我?”
上揚的尾音,平穩(wěn)又高傲。
后主頓時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你的君主?”他咬牙切齒。“你們霍氏,本就是我大景的臣子,是朕養(yǎng)的看門狗,你有什么君主?”
就見霍無咎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江隨舟第一次見到霍無咎笑。
有點野,卻極為耀眼,像埋在泥沙之中的刀刃,反射出的驕陽的光輝。
“霍家即便是看門的狗,如今,也非您所驅(qū)使。”他說?!白嬗?xùn)有言,北拒外敵,以守鄴城——皇上,三年之前,鄴城已經(jīng)被您父親丟了?!?/p>
后主氣得發(fā)起抖來。
他好意思說?鄴城,就是被他這自詡忠誠的霍家打下來的!
這分明是堂而皇之地打他的臉。他恨不得立刻讓人把霍無咎綁下去,千刀萬剮,剁碎了一塊塊喂狗。
但是不行。舅父說了,此人留著,還有大用處。況且,只有讓他活著,才能讓他被折磨,讓他生不如死……
后主目眥欲裂,深深喘了幾口氣,求救般看向龐紹。
而站在階下的江隨舟,已經(jīng)爽得幾乎藏不住嘴角的笑了。
他雖知道,后主既留了霍無咎的命,就不會輕易殺他,但他沒想到,霍無咎居然會仗著這個,在宴上公然和后主叫板。
他原來這么會氣人?難怪平時不說話,原來是藏拙呢!
江隨舟只覺大快人心,不過,他還清楚地記得,此時還需自己說些什么,否則,他不開口,后主就要動手了。
即便不殺霍無咎,今天也不會讓他有好下場。江隨舟一把抓起桌上的玉盞,徑直砸在霍無咎面前的桌上。
小小的一只玉杯,沒什么殺傷力,但驟然砸碎在桌角上,鏘然一聲,便足以將周遭的人都嚇一跳。
江隨舟轉(zhuǎn)向他,咬牙切齒,神色陰沉,似乎掩藏著幾分狂怒。
“好得很?!彼蛔忠活D,甚至因著以極弱的身體強忍怒氣,氣息都開始顫抖了。
“看來本王還沒教會你,怎么閉嘴?!?/p>
最后幾字,咬牙切齒,陰沉得令人毛骨悚然。
眾臣都覺得,若非此時是后主的千秋之宴,想必狂怒的靖王,已經(jīng)沖上前去,掐住霍無咎的脖子了。
后主見狀,怒火總算被按下了兩分。
對,還有靖王呢,用不著他親自動手,壞了他生辰的喜氣。
霍無咎敢這樣大放厥詞,等回了靖王府,肯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高臺之下,他舅父也沖他微微搖頭,是讓他按下怒氣,不要發(fā)作的意思。
他咬了咬牙,從齒關(guān)中擠出幾個字來。
“掃興?!彼馈!靶辛?,朕餓了,開宴吧?!?/p>
頓時,四下朝臣連忙若無其事地舉杯,絲竹管弦響起,一派恢弘太平的樂曲立時響起,像是在拼命驅(qū)趕走方才的劍拔弩張。
后主猛飲了一口酒。
怪怪的。
雖說狗咬狗,鮮血淋漓的是很好看,但怎么總覺得……他倆咬到了一起,反而讓自己半點占不上便宜了呢?
——
江隨舟隱約能看出,霍無咎為什么這么做。
他有點不大敢相信。
難道霍無咎真的會冒著這么大的風(fēng)險,就為了不讓他單獨給后主磕這個頭?
霍無咎肯定比他還要清楚,后主是個不分場合的混球,極有可能一怒之下,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將他重新拖回天牢里去抽筋扒皮。
江隨舟心下頗有些震動。
但他卻多一眼都不敢去看霍無咎。
他此時仍需擺出一副冷然的神色,將旁側(cè)的霍無咎當(dāng)成空氣。他桌上的菜都沒動幾口,只偶爾喝杯酒。
而殿中的官員們,也一個都不敢沾惹他,你來我往的敬酒時,也頗為默契地繞開了江隨舟的桌案。
反倒讓江隨舟省事了不少。
門外雨聲淅瀝,半點不見小。燈火熠熠之中,觥籌交錯,漸漸的,眾人面上都染了醉態(tài)。
有大臣開始上前,給后主敬酒了。
江隨舟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聽著他們天花亂墜的祝壽詞,偶爾用余光偷瞄一眼霍無咎,心里不由自主地復(fù)盤著剛才的事。
就在這時,他聽到來自階前的一道聲音。
那人口才頗好,喋喋不休了半天,都沒將他的祝詞說完,聽得江隨舟心下都有些驚訝,淡淡瞥了一眼。
……陳悌?
竟是那個讓自己夫人給霍無咎遞帖子,讓他去賞花的那個人。
江隨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論起拍馬屁,這人的確是各種好手,也難怪他在龐紹的手下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了。
卻在這時,他聽到那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的陳悌接著開了口。
“陛下,今日大喜,臣厚顏,想同陛下討個恩典?!彼ξ卣f道。
便聽后主問道:“什么?你且說。”
便見陳悌端著杯子,笑道。
“前些日子,賤荊給靖王府遞了道書帖,想邀霍夫人賞花??苫舴蛉顺鮼碚У剑行┚兄?jǐn),竟將這帖子退了?!?/p>
說著,他轉(zhuǎn)過頭來,笑著看向江隨舟這一桌。
“賤荊生怕怠慢靖王殿下,便專程要臣來求陛下,準(zhǔn)霍夫人半月之后,蒞臨臣的寒舍,赴這賞花之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