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因?yàn)樽蛞箾]睡好,才使得他今日一早心情奇差,胡思亂想。
畢竟他從前,從沒有過失眠的癥狀,無論是風(fēng)沙呼嘯如狼嗥的陽關(guān),還是冰雪覆甲凍徹骨肉的塞外,他都能安寢。
卻唯獨(dú)在這兒,只是夜間少了個人罷了,他居然會睡不著。
……都是那個靖王。
分明一個病秧子,自己走幾步路都喘不勻氣,不好生回房歇息,反而有勁兒在妾室房中胡鬧?
嘴上還說什么心悅自己,不忍心下手?看他對后院里的其他人,倒是忍心得很,下完了手回來,還惦記著給人家換窗戶紙。
巧言令色,滿嘴胡言。
這靖王果真不是善類。
——
江隨舟一早換了朝服,便匆匆離開了。
朝臣入宮,向來不能帶隨從,孟潛山一路將江隨舟送出了府,便自回到安隱堂,去伺候那位面無表情、正襟危坐的“寵妾”了。
平日里,這位主子不聲不響的,什么事都自己做,好伺候得很。但是今天……他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至于哪里不對勁呢?孟潛山也說不出來。
平日這位爺就不愛說話,今天也是一言不發(fā)。平日里他只愛自己坐在角落里讀書,今日亦然,同往常沒什么區(qū)別。
但孟潛山總覺得……今天屋里的氣壓特別低。
這讓他憋得難受,只覺喘不過氣來,像只找不著出處的飛蟲一般,在屋里直打轉(zhuǎn)。
權(quán)衡再三,孟潛山心道,雖說霍夫人不待見王爺,昨兒個到今天,也沒見著發(fā)脾氣,不過討好一番這位主子,逗他開心,準(zhǔn)沒壞處。
這么想著,孟潛山小心翼翼地蹭到了霍無咎身邊,湊上前去。
“主兒,今兒個天色正好,奴才陪您到園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吧?”
伺候在霍無咎身邊的孫遠(yuǎn)聞言,抬頭往外看去,就看見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臨安入春雨水多,這陣子已經(jīng)開始連天地陰天了,哪兒有天色正好之說???
他低頭看去,就見霍無咎看著書,一言不發(fā)。
孟潛山知道,這位主子只要不說拒絕的話,那就是隨他們便的意思。
孟潛山如得了圣旨,心下大喜,連忙橫了孫遠(yuǎn)一眼︰“主子要逛園子,動作還不快著些?”
孫遠(yuǎn)連忙推上輪椅,跟著孟潛山出了院子。
靖王府的格局本就精巧,安隱堂又在府里最好的位置上,出了院子,往南一轉(zhuǎn),便入了府中的園林。
這園子的原主人有錢又講究,給園里置了十八處景,每到一處,都自有一番妙景和講究。
孟潛山在這兒伺候了三年,閉著眼都能將這園子走下來。如今他又存了討好霍無咎的心思,因此每到一處,都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將那景兒講得頭頭是道。
不過霍無咎卻并不捧場。
他冷臉坐在輪椅上,一點(diǎn)回應(yīng)都沒有,頗像個聽不到聲音的聾子。
倒是推著輪椅的孫遠(yuǎn)聽得津津有味,孟潛山指哪兒,他就跟著看哪兒,有時看到妙處,還會不由自主地嘖嘖稱奇,換來孟潛山的一個眼刀。
不過他向來神經(jīng)粗糙,看不出孟潛山的不悅,只管跟著瞧風(fēng)景。
他們便就這般在園中緩緩行著,直到行過一道石橋,往一片竹林中去。
“夫人看,那兒便是咱們府中的‘幽篁聽泉’啦!那可不單是一片竹林,待咱們過了橋,行到那林中,便可見……”
卻聽孟潛山聲情并茂的聲音,忽然頓住了。
孫遠(yuǎn)不解,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就見竹林之中,溪水潺潺,曲徑通幽。百竿翠竹之下,置了一處露天的棋榻,棋盤以石雕刻,雅致非常。
而此時,那棋榻之上,坐著兩人。
一人身著紅衣,一人一襲青衫,正在林中對弈。
孟潛山在心中惱得直喊祖宗,恨不得打自己的臉。他腳下一個急剎車,抬手掰住孫遠(yuǎn)的肩膀,便逼著他讓他在狹窄精致的石橋上掉頭。
“……奴才記岔了!不過個破竹林子,沒什么看頭。前頭就是死胡同了,快掉頭,咱們上下一處去……”
卻在這時,輪椅上那位一直不聲不響的祖宗發(fā)話了。
“不是‘聽泉’么?”他道?!盎厥裁搭^,接著走?!?/p>
那沉冷的聲音,像是從唇縫中擠出來的。
孟潛山恨不得給他跪下了。
您一路都不搭理奴才,原來在聽奴才說話?。?/p>
他連忙躬下身去,想勸這位祖宗別去“聽泉”了,卻在他躬身的那一瞬間,霍無咎的側(cè)臉直撞入他眼簾。
他看到,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楮,冰冷而銳利,全然不似方才的淡漠和興致缺缺,而是銳利如鷹隼,直看向前方。
一時間,孟潛山只覺這人身在沙場,身后萬千兵馬,雙眼如炬,下一刻便要親自取下賊首的項(xiàng)上人頭。
孟潛山順著他的眼神看去。
……這位祖宗,在看著徐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