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了燈籠,左右打量,抖了抖燈桿,聲音透著少女的稚嫩:“走了哦。”
衛(wèi)錦之作揖:“姑娘慢走?!痹僖矝]有理由跟上去,只得默默地看著她離開。
她許是很喜歡那盞燈,左手提著換右手提,抬起在風中晃了晃,腳步輕盈得似翩翩起舞的蝴蝶。衛(wèi)錦之癡癡地望著,心想這樣也好,好歹她沒有生氣,還收下了他的燈籠。
喧囂的夜晚,迎面而來的風,透著雨雪消融后的寒意,人聲鼎沸,將這一抹子冷風躁得消失匿跡。
她走出沒幾步,前頭人群涌動,像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恍恍惚惚聽見有人在喊:“圓盤燈籠墜了,砸死人啦!”
動亂正好是從他們方才過來的地方開始,是她停留過的燈謎臺。后面的人一亂,前面的人不知所以然,一個勁得往前跑,緊接著所有人都開始往前跑,人群亂作一團。
她走的方向正好是與人群聳動的方向相悖,只要被人推一把倒在地上,被踩上十幾腳是免不了的。
禾生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她第一時間抱住了頭。來不及躲開,眼見著就要淹沒在人群中,忽地有人伸來一把手,嚴嚴實實地將她護在臂膀下。
禾生抬頭一看,是方才的男子。
衛(wèi)錦之一面以自己的身體為遮擋,艱難地夾著她轉了方向。不遠處沈茂派出的隨從急慌慌地想要上前,卻被人群沖散了,無論如何也靠近不了。
衛(wèi)錦之掩了眸子,慶幸那些人跟不上來。否則,他又該如何解釋。像現(xiàn)在這樣就好,對于她而言,他愿意做一個完全陌生的路人。
不會生疑,也就無需過多的解釋。
人潮動蕩,他身子本就弱弱的,加上要護著她,剛要從道路中央擠出來,就差那么一點,就能到轉角的弄堂里避避。
關鍵時候,卻還是跌了腳。
一摔跤不要緊,要緊的是后面不管不顧往前沖的人。
她被壓在身下,以被強迫的姿勢蜷縮著身子,他拽住她的力氣極大,仿佛生怕她因為掙扎而探出手去。頂上一個又一個人急急奔跑,根本沒有人會留意到路上是不是摔了人。
摔倒的時候,他正好壓在她身上,用身體做擋,背上挨了好幾腳,她卻一點都沒傷著。
費盡力氣忍著痛將她扶起,兩人脫離了人潮,倒在小巷子里,大口地喘氣,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她的面具已在方才的慌亂中早就掉了,而他卻始終戴著那輪無臉面具,最危險的時候也不忘將面具戴好,像是刻意隱瞞自己的相貌似的。
禾生疑惑地盯著他,觸及他后肩背的灰塵腳印,訝然轉到他背后,數(shù)清了上面足足有十幾個腳印,不由得捂嘴喊了聲:“天吶,公子,你還好吧?我陪你去看大夫可好?”
他本想說沒事,話到嘴邊,氣息從咽喉里擠出來,嗆得慌。止不住地大咳。
以他的身子,一腳都難以承受,更何況被人實打實地踩了那么多腳。心肺肝都要被踩出來了,身體內火辣辣地燒得慌。
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虛弱咳嗽的樣子,轉過身,剛一扭動后背,渾身上下跟斷層了似的,痛得已經(jīng)沒有知覺,不聽使喚。
禾生在一旁急得跺腳,“你忍著點,我現(xiàn)在就去找大夫?!?/p>
外面那么亂,他哪敢讓她亂跑。忍著劇痛伸出手臂攫住她的衣角,嗓子里滿是血腥味:“站?。 ?/p>
禾生不動了,呆呆地看他。
衛(wèi)錦之支撐著快要散架的身子站起來,穩(wěn)住自己的語氣,盡可能平靜地說:“我沒事,你一個女孩子家,不宜在外久留,我送你回去罷。”
禾生皺眉,“可是你的身體……”
衛(wèi)錦之語氣強硬:“沒有可是,說了送你回去便送你回去?!?/p>
他一意孤絕,禾生不好再勸,說要自己回去,卻被他攔了回來。
念著他剛才救了自己,且是一番好意,禾生只得順從,也不想著去安家找姚晏了,指了平陵王府的路。
一路上走得膽戰(zhàn)心驚,禾生時不時就停下來問他“身體可還好?”衛(wèi)錦之不理她,因為光是裝出沒事人的樣子已經(jīng)用掉所有精力,根本沒有力氣說話。
到了府門口,禾生同他講:“不知公子家住何方,改日我定登門致謝。”
他揮揮手,云淡風輕地說不用,轉身便走了。
禾生站在大門前,心里好奇,這人望見她往平陵王府走也不問一聲,難道是哪家達官貴人么?
正想著,身后涌出一堆人,翠玉為首,帶著丫鬟侍女將她團團圍住,就差沒哭天喊地了。
“王妃,快進去吧,王爺可要急壞了!”
原來自她和姚晏將護衛(wèi)甩掉以后,街上又發(fā)生了大燈墜亂砸人的事,沈灝聽說后,帶了侍衛(wèi)便上找人去了。找了幾圈,街上人實在太多,沒找著,回了府氣急敗壞,只因姚父姚母在,這才忍著沒發(fā)作。
禾生吐吐舌,悄悄問翠玉,“王爺面色如何?”
翠玉搖頭,“不太好,您自己進去瞧瞧便是。”
禾生深呼一口氣,咳咳,總覺得有點……怕怕的……
府門外,衛(wèi)錦之見她進了府,放下心,一直強裝出來的鎮(zhèn)定自若在此刻瓦解,本想走遠一點,卻終是忍不住身體洶涌而來的痛楚。摀住胸口,取下面具,哇啦啦地往外吐血。
隨從已經(jīng)跟了上來,及時將他扶住,攙著往回走。衛(wèi)錦之被扶駕著,不忘讓人替他將面具戴好。
小心駛得萬年船,若是被人瞧見他送她回來,定是要疑心的。
他沒什么精神,趿拉著腦袋往地上看,一雙精致的云頭鞋映入眼簾。
宋瑤站在他跟前,眼里有淚,蒙著水霧的眸子,透出百般疑惑以及……悲慟。
她定是什么都看見了。
衛(wèi)錦之嘆口氣,取下了才戴好的面具,與她對立而站,什么都沒說,只默默地看著她。
該來的遲早會來,棋子也有棋子的尊嚴。只是、她察覺得太早了些,竟有些讓他猝不及防。
她出聲喊他,語氣中有一絲僥幸,“臨陽哥哥……”
他的聲音有些冰冷,平靜得像是沒有任何波瀾的寒湖:“阿瑤,你是個聰慧的女子?!?/p>
宋瑤咬緊牙關,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
禾生躡手躡腳地進了內殿,想著先換了沾滿污漬的衣裳,然后再去見他,這樣可以少被他說教一陣。
他卻早在榻上坐著了。
禾生下意識往外逃,他一聲喝?。骸皽蕚渫娜??”
禾生咽了咽,返過去哄他,一臉天真無辜的神情,拉他衣袖,劈頭就是一句認錯:“夫君,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p>
沈灝瞄著目光看過來,絲毫不為所動,“禁足一個月。”冷血無情地補充道:“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禾生“啊”一聲,想要再央求他,話未開口,便被他指著衣裳上的污漬問:“這都是些什么,怎么還沾了湯汁,轉過身去,我瞧瞧你后背上還沾了什么?”
能沾什么,土唄!禾生乖乖扭過去,解釋:“沒傷著?!?/p>
沈灝揚手往她臀上一抽,“都脫了,為夫要好好檢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