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華期望著,她與父母之間,還能有情誼。
結婚以后,她很少來父母家。父親認為嫁出去的女兒,應該盡量少回家,芝華懶得有異議。
家里的陳列沒太變動,母親找出一雙拖鞋,像招待客人那樣,招呼芝華換上,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側頭看她一眼,問她怎么是一個人來的。
母親便責怪父親,“女兒回娘家,還不能一個人回了?”
因為那封勒索信,他們處在佯裝風平浪靜的狀態(tài)里,氛圍和諧得虛偽。
“我有事要對你們說。”芝華站著,雖然母親扯著她的胳膊,想讓她坐下。
她抽回自己的手,把離婚協(xié)議書拿出來,摔在茶幾上,砸在父親面前。
“我決定離婚,沒有余地?!敝トA冷靜地說。
母親的手耷拉下來,夾在芝華和丈夫之間,無措地來回看。
“有完沒完?”父親扔下遙控器,拾起那疊A4紙,摔回芝華身上,“從小嚴出軌開始,你就嚷嚷著離婚,你有完沒完?這種事到底有什么過不去的?我年輕時如何,照你的道理,你母親也該跟我離婚,讓你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
“是的,我媽當年就應該離婚?!敝トA撿起離婚協(xié)議,一張張撫平,抬眼直視父親。
她挺直脊背站著,毫不退讓地看著這位步入中老年的男人,看他像晴天霹靂般,坐著直喘氣,把手邊的玻璃杯砸出去,撞碎電視柜上芝華和嚴丁青的婚紗照。
相框應聲倒地,和玻璃杯一齊粉碎。
“你這是在用刀捅你的父親!”他站起來,漫無目的地走,焦躁不安地打轉,“我生你養(yǎng)你操心你一輩子,給你找了這么好的親事……”
“你只是把我當封口費送出去了?!敝トA打斷他的話,事實上芝華也是今天才發(fā)現(xiàn)這個道理,“你只是擔心嚴丁青再把我的遭遇說出去,想辦法把他拽到一根繩子上來,這是最重要的。讓我有個歸宿,其實是順帶的。”
父親仿佛被噎住,怒氣沖沖看著她,連連點頭說好,“你鐵了心要對著來,好!”
他左右亂看,尋找趁手的東西當戒尺。
一直沉默不語的母親撲上去,拉住父親的手,“她是我們的女兒,我們從來沒打過她,今天不至于為了別人的兒子打她!”
“就是我的女兒我才要打!”他幾乎是嘶吼,臉色漲紅像酗酒的醉漢。
原來根本原因在這里。因為是他的女兒,所以凡事被他安排,所以按照他的意志和規(guī)矩過活,所以明明她根本不愛自己的丈夫,卻始終沒能離婚。
這一切,原來都是因為,她是父親的女兒。
芝華看著父親的臉,心里凄哀。
“那我不當你的女兒了。”芝華平靜地眨了眨眼,話脫口而出。
片晌沒了動靜,父親不再四處亂找,母親也不再拉著他,他們都瞠目結舌盯著芝華。
“這樣你就不會有一個讓你丟人的女兒,我也能有自己的人生?!?/p>
芝華說著笑起來,把離婚協(xié)議收進背包里,“我并不是來征求意見的,我是來告知你們。我想也許我們之間還能有一些情感,證明我們的血緣關系真的是珍貴的?!?/p>
18歲那年,母親應該離婚,芝華應該鼓勵母親離婚,但是她們誰也沒有邁出那一步。
現(xiàn)在輪到芝華自己,她堅定不移,母親隔在芝華與父親之間,并沒有說反對或支持,但已經足夠了。
“媽媽,謝謝你現(xiàn)在什么也沒做。至于父親,‘梁’這個姓氏,我可以還給你?!敝トA冷冷說。
她已經十足確認,她已經厘清烏煙瘴氣的表象,確認她與父親之間沒有所謂的情誼。
杯盤狼藉的屋子里,母親泣不成聲,父親一臉駭然,于是芝華掉頭就走,飛速摔門而去,一滴滴淚砸在地板上,隨著她的足跡一路往前。
芝華親手斬斷了,那根捆住她28年的,看不見摸不著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