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丁青明知道芝華的心理障礙,他分明親眼見過,新婚夜里哭得失控的芝華,他怎么能忍心提出這種交換條件。
“我不相信……”芝華渾身戰(zhàn)栗,聲音也跟著顫抖。而程濡洱的臉是平靜,甚至是悲憫,沉默地凝視她。
他點開一段手機錄音,滋啦一聲電流后,嚴丁青的聲音傳出來,抵在芝華耳邊似的,嚴丁青說:“讓我老婆陪你,夠不夠這一百萬?!?/p>
錄音戛然而止,芝華聽不見他半分猶豫。
房間里的沉默無限拉長,芝華的心墮下去,掉進她一眼望不見底的黑洞,她想起嚴丁青抬起紙板抱住她時,照進來的那道光。
“你呢?”芝華平靜地問,“你答應了這個條件嗎?”
“我答應了。”程濡洱遞過來一張房卡,“明晚八點,這里的8012號房,你還有一天時間可以考慮?!?/p>
程濡洱套上風衣,送芝華出門。二人在走廊上一前一后,很像他們在茶餐廳第一次見的場景。外面沒有人,走廊靜得冷清。程濡洱的身影在光下很大,黑色的一團映在地毯上,芝華往前的每一步,都被包裹在這黑色里。
送到門口,晚風撲了滿懷。芝華猝不及防地打個哆嗦,趕忙攏緊外衣,縮著脖子將臉埋進衣領里。
“我喝了點酒,就不遠送了?!?/p>
他的聲音很輕,一陣風來就散。
芝華當然不會介意,忙謝他:“沒關系,我開車來的?!?/p>
“那你注意安全?!?/p>
風又大些,芝華隨意點點頭往外跑,微躬著背飛快鉆進車里。她發(fā)動引擎,看見后視鏡里的程濡洱,想起自己驚愕得忘了問他,為什么會答應這個條件。
雨后的夜晚是一塊干墨,硬邦邦、冷冰冰。芝華的車亮著紅色尾燈,朝這塊天地間的墨滑動,被黑色一寸寸吞沒。
城市的沉睡時刻到來,會所燈光逐漸昏沉。程濡洱闊步朝里走,體內(nèi)的酒精熱起來,好像能冒出無數(shù)個咕嚕的氣泡,朝他大腦飄。
然后“啪”地驚響。
程濡洱神色一震,定了定神去看,是周熠胡牌拍桌的聲響。
原來他已經(jīng)恍然坐在棋牌室軟沙發(fā)里,大概坐了一輪牌的時間。而他對這段時間毫無知覺,只感覺呼吸不暢。
他很少喝酒,今天是例外。若不是那點酒精穩(wěn)住他,若不是酒桌的人有心留住他,嚴丁青恐怕會被他親手打殘。
“你太矯情。”周熠嘖聲嘲他。
其他人也笑,朝他起哄:“四哥難得體貼,梁小姐吃東西時,緊盯著看?!?/p>
周熠起手出牌,語氣悠悠的,“怕不是光盯著別人的嘴看了。”
又是一陣哄笑,程濡洱兀自搖頭,辯不了半個字。
他確實盯著她的唇看。他不敢直直地看她眼睛,如果她眼里是悲傷,程濡洱會覺得于心有愧。如果她眼里是木然,程濡洱會覺得他來得太遲。
如此,他只能把目光移向別處。偏巧注意到芝華的唇,畫里東方美人常有的那款唇。不薄不厚、不寬不窄,配她溫和清秀的五官,正正好好。
但是唇卻被她用力咬住,她的隱忍、難過,全壓在齒痕里,裹在斑駁的口紅里。
程濡洱很想幫她擦掉,把她的凌亂和狼狽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