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衡看她不做聲,接著說:“你慢慢考慮,不急。就算一直這樣下去也沒關(guān)系。不做夫妻,我還可以做你最親密的伙伴,最可靠的朋友。”
兩人久久都沒有再說話,屋里安靜得好像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均勻地消長。莫安安沉默片刻,說:“有點渴了?!?/p>
“我去給你倒水。”敖衡站起來。
他去到客廳,尼古丁睡得昏天暗地,抱著一只毛絨布偶,發(fā)著輕微的鼾聲,聽見來人腳步聲只稍稍動動耳朵,眼睛都未曾張開。料想以后也不會是有出息的狗,大約不能指望他擔任看守門戶一類的重任。
接完水回去,莫安安還抱著一床被子呆呆坐在床邊,敖衡把水遞過去,她便接過去大口大口地喝,把杯子里的水喝了大半,擦擦嘴,說“謝謝”。
“早點休息吧,”敖衡說,“明天還要早起去機場。”
第二天送莫父莫母回去,這次夏衍仲沒過來,說工作日抽不開身,便由莫安安一人前往。路上和來時情形相似,莫安安和父親都很沉默,只有莫母還不知所以說幾句,內(nèi)容無非是教誨莫安安要跟夏衍仲好好過日子,不要和莫名其妙的男人瞎混。
莫父起先聽著,后來說:“管不住她了,少啰嗦幾句。”便打開車載收音機,寧愿聽里面播報言辭很夸張的廣告。
莫安安這時想起一個笑話,一人問切了辣椒后感覺手很燒灼,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緩解手上的燒灼感,有人回答,揉揉眼就不會顧得上手辣了。這笑話倒沒有多好笑,只是越品,越覺得這荒謬的答案合乎眼下處境。莫父從前多么看重她的婚事呵,現(xiàn)在有了更大的危機,再顧不得這個。她那天死死咬定要離婚,莫父手揚起又放下,最后還是沒打她,嘆息的仍是那句話:“隨你吧,管不住了?!?/p>
莫安安把行李清點好,送父母坐上飛機,臨行前,她把一疊錢塞入父親行李,莫父收下,這時大概已經(jīng)接受了她和夏衍仲要分開的事實,他只叮囑莫安安在錢上不可讓夏衍仲得了便宜。
“你媽以后免不了花錢,你自己也不能不留個后路,多弄一點是一點?!蹦刚f,“還有你弟弟,你這個當姐姐的得幫襯他些?!?/p>
莫安安原還有些話想說,聽完這些,千言萬語都沒了。這些天的累,都沉沉地積在肩上,只道:“路上注意安全?!鄙踔翛]說要他們到家報平安。
日子還是一樣地過,天轉(zhuǎn)暖,展出漸多,有不少策展公司開始招人。May跳槽到了一個業(yè)內(nèi)名氣更響亮些的公司,把莫安安也一并挖去了。她重新忙碌起來,白天上班,晚上還需找時間充電適應新環(huán)境,與敖衡的約會都需忙里偷閑。很多時候,只是在敖衡那里吃一頓夜宵,然后一起睡一覺,便要匆匆趕赴第二天的日程。
但這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縱然節(jié)奏在變,身邊的人也在迎合她的步調(diào)。連尼古丁都變得懂事了,終于學會在寵物尿片上撒尿。
夏衍仲的電話最初隔兩三天便會打來,每次都還勸說莫安安考慮基因檢測,在接連碰壁之后,電話漸漸變少,變成一周一次,再漸漸地,兩周也未有一次。四月的一個周三,他終于再次打來電話,這回沒有再提基因檢測,而是說:“再不去民政局辦理手續(xù),申請就過期了?!?/p>
“那就找時間去吧,”莫安安問,“明天上午方便嗎?”
夏衍仲沒有拖泥帶水,說“方便”。
三次出入民政局,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他們都平靜了許多。夏衍仲已經(jīng)不再頹喪,添置了新的行頭,頭發(fā)梳得倜儻,見到莫安安,很關(guān)心地問:“阿姨的身體怎么樣了,”聽莫安安說還好,說“我車上放了些補樣品,回去你幫我寄給阿姨吧,是心意?!?/p>
排完隊,莫安安和夏衍仲并排坐著,各自看手機,時不時,夏衍仲起身到一旁接起電話,仍是談笑風生。等輪到他們,辦事人員問他們“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夏衍仲先說“是”,才想起看莫安安,見莫安安不說什么,放下心來,說:“我們考慮很久了,不用再考慮。”
于是一切順利地辦理停當。
民政局夾逼在三座高聳的寫字樓當中,從正門出來,走了一陣,人仍舊在森森的陰影里。莫安安和夏衍仲邊走邊聊,話語中得知,夏衍仲已經(jīng)有了新的女朋友,是個大三學生,在他們公司做過實習生。
“挺好的?!蹦舶舱f,“挺好的?!?/p>
別的好像也沒什么可說。不是嫉妒,她已經(jīng)不在乎夏衍仲跟誰在一起,心里的別扭分析許久,想明白大概只是有些茫然——今天的夏衍仲,流著淚要和她復合的夏衍仲,在家里頤指氣使的夏衍仲,每一個夏衍仲都好不一樣,可又都那么鮮明地在她生活里留下過烙印,她竟難以把這些形象一一重合。
她眉微微蹙著,這時,終于從陰影步入陽光,空氣乍然明媚。夏衍仲忽問:“你還跟敖衡在一起嗎?”
莫安安點頭,說是。
夏衍仲腳尖蹭蹭地,猶豫著問:“他知道阿姨的病嗎?”
莫安安笑了:“知道,他應該是最先知道的。”
“就沒說什么嗎?”
莫安安饒有興味抱起手臂:“你覺得他會說什么?”
夏衍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我哪猜得到?!庇终f,“他這人還挺爺們兒的?!?/p>
莫安安還是笑:“嗯?!?/p>
走到停車場了,夏衍仲幫莫安安把東西一一搬上車,執(zhí)意要她先上車,目送她離開才肯走。莫安安推辭兩句,見他主意不改便作罷,拉門坐上了駕駛位。
車平穩(wěn)地上路,莫安安往前開去,后視鏡里,夏衍仲站在原地,后退似的不住擺手,距離拉長,拉長。她看著那個擺手的人逐漸縮成一個小點,最終,淡出于視線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