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江南水鄉(xiāng)， 碼頭上一艘船只靠岸，這是從月城來的一支戲班子，叫宋家班，班主宋城是名角兒小月仙， 說起這小月仙， 懂戲的人都聽說過，青衣花旦， 從扮相到嗓子堪稱一絕， 引無數(shù)愛聽?wèi)虻拿T望族，官賈鄉(xiāng)紳癡迷追逐。

一路走南闖北，月城宋家班的名氣是越來越響， 賺的錢多了，班子里的人生活條件也就好了，這不金陵有大戶人家請了來唱戲， 宋家班一擲千金大手筆， 從蘇州到金陵，包下了整艘船， 聲勢浩蕩的就過來了。

一個中年婆子攙扶著個腿受傷的姑娘下船，拿了個拐杖給那姑娘，婆子叮囑道：

“相思姑娘， 你用這個先撐著，我去那邊幫幫忙。”這婆子夫家姓王， 戲班里大家都叫她王婆子， 是粗使打雜的， 人勤快心也好，對人特別和氣。

這個被王婆子扶著下船的姑娘正是一身布衣的顧寧，她混進(jìn)這戲班里叫的就是顧相思的名字。

她是躲避追殺的途中，不慎從山崖上滾下來的，直接摔進(jìn)了這戲班班主的馬車?yán)锶チ?，腿斷了，宋家班班主是個男人，當(dāng)時正在馬車?yán)飺Q衣服，顧寧撞進(jìn)去的時候，他正好衣服全脫了，還沒穿，顧寧就算不是大姑娘了，可猛地看見這畫面也是夠刺激的，沒多想就兩眼一閉，干脆在那班主馬車上裝暈過去，想著暈一會兒就走，可連日奔波太累了，班主的馬車太舒服，顧寧暈著暈著就睡著了。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腿腳上的傷已經(jīng)給包扎好了，她跟著戲班里的粗使婆子，已經(jīng)從丹陽縣一路到了朱方鎮(zhèn)，居然陰差陽錯逃過了那些死士的眼線。

想著反正自己腿受傷了，要跑也跑不了多遠(yuǎn)，俗話說大隱隱于世，這幾個月來，她都是單打獨(dú)斗，無論走到哪里那些死士都陰魂不散，要是她跟著這戲班，說不定就能徹底避開那些煩死人的死士追殺了。

這么一想，顧寧就決定留下來養(yǎng)好了傷再走。

她對戲班的人說，自己是窮苦出身，被賣給一個又老又丑的男人做老婆，那男人總打她，還不給她飯吃，她好不容易從那男人家里跑出來，誰知失足摔下懸崖，被戲班所救，自己無家可歸，愿意跟著戲班走南闖北討生活。

顧寧拄著拐杖，靠在馬車車轅上等王婆子，一個衣著花哨的年輕男子迎面走來，白面書生，斯文俊秀，走起路來扶風(fēng)弱柳，竟比女子還要端秀幾分。

這是戲班班主宋城，也就是紅遍大江南北的名角兒小月仙，顧寧從山上摔下來，就是摔到他的馬車?yán)?，順便看光了他?/p>

顧寧老臉皮厚，除了有點(diǎn)尷尬，倒是不覺得有什么，宋城可就害羞了，看見顧寧臉就一紅，避過目光。

“相思姑娘的腿傷好點(diǎn)沒有？”

雖然害羞，但宋城還是停下腳步詢問顧寧的腳傷。

顧寧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打了石膏的腳，無奈一笑：“約莫快了吧。還未多謝班主的救命之恩，待我腿好了，定會報答班主的。”

宋城溫潤一笑：“相思姑娘不必客氣。”

顧寧拄著拐杖讓到一邊：“外面風(fēng)大，班主請上車吧?！?/p>

宋城靠的是一副好嗓子走天下，最怕的就是驚風(fēng)受寒。

宋城與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由小廝扶著上了馬車，在馬車?yán)?，宋城透過車窗簾子看著馬車外的顧寧，風(fēng)吹亂她的秀發(fā)，拄著拐杖，行動不便，身子看著越發(fā)單薄，突然心生憐憫，宋城讓小廝下車去。

小廝來到顧寧身邊，對顧寧說：

“相思姑娘，我們角兒請你上車，王婆子估計還要忙不少時候，你先上車等吧?！?/p>

顧寧看向馬車，車窗后，宋城對她溫和一笑，顧寧確實(shí)覺得有點(diǎn)冷，一只腳站著也累，便沒推辭，上了宋城的馬車。

把拐杖倚靠在角落里，顧寧接過宋城遞來的熱茶：“多謝班主?！?/p>

宋城靦腆一笑，問顧寧：“相思姑娘是哪里人士？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顧寧喝了口熱茶，感覺全身都舒爽了不少，聞言楞了片刻：

“我是京城人士，父母兄弟自然是有的，不過有也等于沒有?！?/p>

宋城想起來顧寧之前說自己是被家里人賣給人家做老婆的，要是在家里受寵的話，何至于被賣，就好像自己……

“相思姑娘不必傷心，小時候家里窮，孩子又多，父親就把我賣給了我?guī)煾笇W(xué)唱戲，這一唱就是二十年?！彼纬怯X得眼前這姑娘與旁的姑娘不太一樣，眼里沒有其他姑娘那種矯情與嬌弱，即便受傷，也從未聽她喊過一句疼。

“你我都是天涯淪落人。”宋城若有所思的又說一句。

顧寧嘿嘿一笑：“豈止是淪落人，你我還是有緣人呢。這天底下那么多馬車我不摔，偏偏摔到班主你的馬車?yán)铮@天下有那么受傷的人，偏偏班主你救了我?！?/p>

宋城聽了顧寧的話，先是一楞，然后算是贊同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啊，那么多馬車不摔，你偏摔我馬車?yán)?。那么多時候你不摔，你偏我換衣服的時候摔進(jìn)來?？刹皇蔷壏质鞘裁茨兀俊?/p>

說到這個，顧寧也有點(diǎn)不好意思了：

“我不是故意的，這不趕巧了。”

馬車外面?zhèn)鞒霭嘀麟y得的開懷笑聲，戲班里的人都覺得有點(diǎn)意外，因?yàn)樗麄儼嘀饕呀?jīng)很久很久沒有笑的這么大聲了，有好奇的人湊過來問：

“班主跟誰說話呢？”

“就是那個腿瘸了的相思姑娘唄。班主好像挺喜歡她的?！?/p>

幾個車夫和婆子湊在一起說閑話，突然看見金陵城里出來一隊官兵，宋城的小廝趕緊到馬車下面匯報：

“班主，來了幾個官差，怎么辦？”

馬車?yán)镱檶幝犚姟俨睢瘍蓚€字楞住了，擔(dān)心不會是自己行蹤被蕭廷發(fā)現(xiàn)了吧，那小子不會真下了通緝令通緝她吧？

顧寧心虛的看向宋城，生怕因?yàn)樽约哼B累他，想著如果那官差真是來抓她的，那顧寧怎么也不能連累宋家班，可顧寧卻看見宋城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一只手捏著衣服下擺，頗有點(diǎn)隱忍和咬牙切齒的味道。

正納悶宋城為什么這幅表情的時候，就聽外面?zhèn)鱽硪宦曒^為跋扈的聲音：

“我們知府大人得知宋老板來了金陵，特命我等前來相迎，宅子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什么都有，宋老板直接住進(jìn)去便是?！?/p>

顧寧從車窗縫隙里往外看，聽那官差的話鋒，不像是來找她的，知府大人給宋城安排了宅子，難道宋城和知府是朋友關(guān)系？可如果是朋友，為什么宋城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呢。

宋城深吸一口氣，先開車窗簾子，對外就恢復(fù)了溫潤笑意：

“替我多謝知府大人，不過我們宋家班已經(jīng)有地方歇腳，這三日小生需排演曲目，未免耽誤三日后老夫人的壽辰堂會，便不去知府大人那里請安了，多謝官爺跑這一趟，小四，給官爺拿一些咱們從蘇州帶來的特產(chǎn)，另外再給官爺們添一些茶錢，小月仙在此謝過諸位。”

小四領(lǐng)命去，戲班里幾個專門跑堂的小子都很機(jī)靈，送禮的送禮，送錢的送錢，一個個官爺前官爺后，把那些官差伺候的服服帖帖，拿了東西和銀子，那些官差倒也沒糾纏，直接走了。

官差走了之后，小四才在外面急的跺腳：

“真是一幫土匪，不對，比土匪還要黑?！毙∷淖叩杰嚧跋旅?，對宋城說：“班主，您對他們也太客氣了。不過就是一些小嘍啰，知府大人難不成還會為了他們和你為難嗎？怕他們作甚？”

宋城似乎不喜歡小四說的話，突然怒道：

“閉嘴?！?/p>

說完，就把車窗簾子放下，閉著眼睛蹙眉冷靜片刻后，才睜開雙眼，看見顧寧好奇的盯著自己，宋城無奈嘆息，捏著眉心似乎很頭疼的樣子。

“可否麻煩幫我把那邊的藥瓶遞過來?！?/p>

宋城對顧寧開口。顧寧回頭，往旁邊的架子找了找，指著白色瓷瓶詢問，宋城點(diǎn)了點(diǎn)頭，顧寧將藥瓶給他遞過去，還順便遞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