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占搖光這里,他獨身待在房中,從舒芙桌上撿了本她未讀完的詩集接著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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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則對他來說,這些句子寫得太過文縐縐了,他的確看得懂一些中原的文字,但不多且不精,這些詩句于他而言就更如天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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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舒芙卻很喜歡讀詩,偶爾同他說話時也會夾帶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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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一句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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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芙雖從未因此嫌棄過他,但他其實并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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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她,并不是只想同她親昵溫存,更想看她所看,讀她所讀,真正做個配得上她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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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以來,他時常同她一起看書,就著她批在書上的注解,也慢慢能看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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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流霞鋪天時,一個叫張泌的著者一句“浣花溪上見卿卿,臉波明,黛眉青”毫無征兆地映入他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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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搖光有些發(fā)怔,眼前不受控地幻出舒芙的模樣,少女臨水而立,眉掩黛山,臉蛋鵝白,一雙眼浸濕了濛濛靄霧,笑盈盈地隔岸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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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馳神倦,仿若身在夢中,便順手將書蓋在臉上,遮去殘余夕光,悄悄朝上天告了個不大認(rèn)真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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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醒來,便叫她這樣立在他身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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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偷得一場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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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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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去多久,他才將將夢醒,朦朧之中掃了一眼,房中依舊洞黑一片,只有綺窗大敞,星子浴在鎏藍(lán)深沉的風(fēng)里游進(jìn)來,一地的細(xì)碎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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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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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搖光仰臥在臨窗的榻上,睜眼看著一空的星斗,有些心浮氣躁,禁不住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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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舒府內(nèi)人聲如常,想來應(yīng)該沒擺什么筵席,舒芙那個討人厭的阿弟也上學(xué)去了,其余姊妹同她更沒有會將她留至這么晚的親熱交情,到底是什么絆住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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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游良久,他忽然有了個荒誕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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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她被她那個阿娘傷透了心,決意要離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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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要走的話,為什么不將他一并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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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狩獵炊食、會漿洗灑掃,要是她將他帶走,他無論如何都會將她照顧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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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念頭才出沒多久,又被他自己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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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知道舒芙對待家人有多么看重。且再說,她十六年來的親朋舊故、喜怒哀嗔全在長安,她說什么都不會輕易摒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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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空等了許久,舒芙仍未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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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搖光此刻已在心中認(rèn)定,她必是再度被那幾個討厭的親眷傷了心,又怕被他看見她難過的狼狽態(tài),指不定躲在府里哪個角落偷偷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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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自己腦補(bǔ)的畫面磨得心尖生疼,于是翻身坐起,決定親自去將她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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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又在心底暗自給舒家?guī)卓谌擞浬狭艘还P,準(zhǔn)備揣摩些報復(fù)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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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搖光功夫不俗,避著滿府的下人,很快就將舒府的四處探了一遍,連邊邊角角的隱蔽處都仔細(xì)勘過了,卻始終沒見舒芙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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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原地,心口翻涌著一種無名的慌亂,直覺她出了府,又毫不猶豫翻墻出外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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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對長安的路并不熟悉,出了永樂坊就有些不知所向,幸得這幾日城中不設(shè)宵禁,他便跟著人流匯入了長安城中夜里最熱鬧的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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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風(fēng)環(huán)縈,笙簫靡靡,燈火連璀亮如白晝,耳邊人聲漸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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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樣貌極惹眼,又是獨身一人,自然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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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便有一人躋身過來好心詢他:“郎君怎么漫無目的地走在這大道上,既來了平康坊,何不去找個妙地一度春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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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搖光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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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臺可別裝一副正經(jīng)相啊,我可不信你什么都不知曉,”男子朝他擠眉弄眼,“都是進(jìn)了北里的人了,故作什么清高呢,我說的當(dāng)然是找一間長三坐坐,再尋一可人添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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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面說,一面咂嘴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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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搖光腦中一轟,血氣涌在臉上,轉(zhuǎn)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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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阿芙已經(jīng)是那種關(guān)系了,他必須潔身自好,做個干干凈凈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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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遑說,以前他還不認(rèn)識阿芙的時候,也從未容許過自己墮落放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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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則在他們南疆,壓根就沒有這檔子去處,他整個人的觀念里根本就沒有男子會去秦樓楚館這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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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那男子上前幾步攔住了他的去路,一把抓住他手臂,好奇地上下左右打量了幾圈,“你跑什么?莫不真是個清白郎君,那你來這地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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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見這處人多,所以才過來看看,”占搖光道,“我是出來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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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聞言頗感興趣:“你找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