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升決定邁出他最應當邁出的一步。
剛從軍校畢業(yè)時,他意氣風發(fā),世界在他眼前展開,閃著太陽耀過的金黃色。
他自認為他是個足夠善良的人,沒做過傷害他人的事情,反而幫了不少萍水相逢的人。
以道德去評判,裴升應當?shù)玫郊为?,他冒著熊熊燃燒的烈火,解救了鄰居家的小女孩,裴升從未想過這樁能被稱為英勇的義舉,會給他帶來無妄之災。
如果一切順利,他應該已經(jīng)隨組織進了藏區(qū),應該已經(jīng)看膩高原的藍天。但睜開眼時,他坐在辦公桌前,面對著無窮無盡的文件和報表,他已經(jīng)沒有重返曠野的機會。
被迫退役后,裴升消沉了很長時間,他喪失了意志。
裴妤觀察到他的消沉,擔心他走向章悅然那樣的結局,強硬地將裴升拽進公司,分給他一些事情去做。
起初是簡單的文職,裴妤循序漸進地培養(yǎng)他,一點點將重要事務交付給他。等到秦可歆一歲時,會搖搖晃晃往戶外跑了,裴妤第一次提出讓裴升代替她出差,并交給他一盒名片。
上面寫著他的名字,第二行是職務,總裁。
“秦可歆正是可愛的時候,我想好好陪伴她,你就當幫姐姐一個忙好了。”裴妤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話雖如此,但裴升心里清楚,這是姐姐對他伸出的援手,她害怕裴升閑下來胡思亂想,趕在厭世的情緒淹沒他之前,用一項項具體的事情,用無法推脫的責任,穩(wěn)住他的心智。
這可以視作對裴升的一場漫長的治療,如今該到結束的時候。
返回江城的第一個夜晚,裴升來到裴妤家里,開門見山道:“我已經(jīng)安排了,后天召開股東大會,推選你為我的接任者?!?/p>
裴妤立刻愁眉緊鎖,“你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說了……”
“姐,你已經(jīng)幫我很久了。”裴升為此感到慚愧,握住裴妤的手,“這本身就是屬于你的位置,我早就應該還給你。”
“那你以后去做什么?”裴妤關切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我具體會去哪里?!迸嵘鋈恍α诵?,想到了周顏,“但我起碼有了大致的方向?!?/p>
未來的方向不是突然之間出現(xiàn)的,起碼在他抵達烏蘭布和之前,裴升仍未想好,他在周顏身邊應該扮演什么角色。
他不了解周顏的專業(yè),無法成為她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又無法理所應當把她綁在身邊,他知道這樣會加速周顏枯萎。
因為不知道如何示好,他只能花點錢,希望周顏的隊長能關照她,卻從徐隊長絮絮不停的介紹里,頓悟了他能做的事情。
“如果我要弄一個類似的紀錄片團隊,需要哪些準備?”裴升問徐隊長。
他站在沙漠橡樹的邊緣,周顏在橡樹成排的影子里,沒有回頭看他。
樹冠接連著像一片墻,不屈不折地立在風里。
想法在腦海中浮現(xiàn)后,裴升立即聯(lián)系上胡柯,委托他以最快時間辦妥工作室注冊的手續(xù),并發(fā)布團隊招聘信息。等他返回江城時,工作室注冊已進入申報流程。
“裴總,審核部門說要先審核名字,請問工作室叫什么?”胡柯在電話里問他。
聽到這句話時,裴升的飛機落地不久,他剛結束與周顏的通話,周顏堅定地向他重復道,“我會相信你”。
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嶄新的夜晚,充滿希望的時刻,裴升迫切地想尋找最佳名詞,作為這一刻的注腳。
裴升思忖片刻,開口道,“叫‘立春之夜’吧?!?/p>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周顏的日子,值得他永遠回味的春季夜晚。
股東大會推行得十分順利,幾乎沒有任何波折,但裴升仍覺得時間漫長難熬。
留在公司的最后一個夜晚,裴升熄了燈,從辦公室走出來,木門在身后重重的合上,碰出一聲悶響。
裴升拿起他擺在桌上的銘牌,扔進雜物收納間的紙盒,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