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老徐,蔣丞忍不住嘖了一聲:“我真的該再盯著老徐補一句讓他別說出去的?!?/p>
“其實也怪不著老徐,”顧飛說,“他那人就那樣,再說了,這事兒擱誰身上,估計都想不明白?!?/p>
“那……怎么辦,”蔣丞看著他,“現(xiàn)在都知道了?!?/p>
“知道了就知道了,”顧飛說,“命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沒準兒轉(zhuǎn)哪兒就哢一下碰到什么機關(guān)了,比如你?!?/p>
“我什么?”蔣丞問。
“你不就是齒輪轉(zhuǎn)進來的么,”顧飛笑笑,“走吧,我?guī)闳€地方?!?/p>
“去哪兒?”蔣丞看著他。
顧飛已經(jīng)回到了平時的狀態(tài)里,無論是說話還是表情,都已經(jīng)看不出來之前發(fā)生過什么,看不出來他就剛才,就在沙發(fā)上,那么傷心地哭過。
蔣丞不知道是他真的已經(jīng)沒事兒了,還是長久以來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能讓他迅速地覆原,保持一個平衡的姿勢。
“鋼廠?!鳖欙w打開了衣柜。
“去鋼廠干什么?”蔣丞有些意外,他倆挺長時間都沒去鋼廠了,自打他租了房,那里就是最私密的空間,“想……的話,去我那兒不就行了?”
“丞哥,”顧飛扶著衣柜門笑了,“正經(jīng)點兒行嗎,一個學霸,滿腦子都裝著什么呢?”
蔣丞沒說出話來,看了他半天最后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回了客廳,坐到沙發(fā)上跟顧渺一塊兒看圖畫書。
顧飛跟著也出來了,蔣丞看了他一眼之后就楞住了。
顧飛居然背著一個吉他包。
“那是……什么?”蔣丞下意識問了一句,他實在沒有想到顧飛會突然拿著吉他出來。
“大提琴。”顧飛說。
“放屁!”蔣丞說。
“那你還問,以為你沒見過吉他呢,”顧飛走到沙發(fā)邊,伸手到顧渺眼前打了個響指,顧渺擡起頭看著他,他輕聲說,“哥哥出去有事,你要出去玩滑板之前要給哥哥發(fā)消息?!?/p>
顧渺點了點頭。
“丞哥,”顧飛站起來,“走。”
蔣丞一直跟在顧飛身后,下了樓之后他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顧飛要彈吉他?
去鋼廠彈吉他?
距離不算太遠,顧飛沒有騎車,就那么背著吉他往鋼廠的方向走,蔣丞跟在他身邊,一路目光都沒有離開過顧飛。
他見過戴著頭盔開著摩托的顧飛,見過騎著車帶著顧渺在路上玩滑板的顧飛,見過打籃球的顧飛,見過端著相機的顧飛,還見過穿著一身黑衣在火光里從樓間躍過的顧飛……
也見過哭泣的顧飛。
但現(xiàn)在顧飛再一次給了他意外,雖然他知道顧飛玩過樂隊,知道顧飛會彈吉他,可背著吉他在陽光里走著的顧飛還是讓他激動。
激動什么?
不知道。
就是激動。
每走一步,他就想偏過頭往顧飛那邊看一眼。
鋼廠很大,蔣丞去過的次數(shù)不多,所以一直也沒把鋼廠全轉(zhuǎn)完,顧飛就像帶著他開新地圖一樣走到了一條他從來沒走過的路上。
“不去小屋嗎?”蔣丞問。
“不去,”顧飛說,“誰知道有沒有狗男女狗男男的在那兒呢?!?/p>
蔣丞沒說話,狗男男指的應(yīng)該是李炎,但是一想到他倆自己也在那兒行過茍且之事,就覺得顧飛臉皮也夠厚的,居然好意思說別人是狗男男。
“這邊我沒來過。”蔣丞換了個話題。
“我也不經(jīng)常來這邊,”顧飛說,“這邊的房子拆差不多了,沒拆的也都是危樓,過來也沒什么意思?!?/p>
“那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蔣丞問。
“危樓?!鳖欙w回答。
“……哦?!笔Y丞點了點頭。
這邊的確拆得差不多了,舊樓很多都拆得只剩了框架,一堆破磚爛石頭的,還有堆著已經(jīng)長滿了草的廢鋼。
當初應(yīng)該很繁華吧,這么大的廠區(qū),這一片住著的人,都是鋼廠以前的職工,附近的很多地方都還帶著鋼廠當初繁榮的記錄。
X鋼幼兒園,X鋼小學,X鋼小賣部,X鋼游樂中心,X鋼XX……
“前面了?!鳖欙w往前指了指。
穿過這片拆光了的舊廠區(qū),前面的空地上有一個……危樓,只有一層,但是很高,像個禮堂,比四中的那個禮堂還大些。
的確挺危的,拆了一半。
不過走近之后蔣丞發(fā)現(xiàn)這一半不是拆的,是塌了。
踩著一片爛磚,顧飛帶著他從這個建筑的“門”里走了進去。
里面光線相當好,因為頂子也已經(jīng)塌了一半,果然是個禮堂,一排排的椅子都還在,只是被塌下來的房頂埋掉了不少。
舞臺這一半頂子沒塌,但兩邊的大窗戶已經(jīng)沒有了,陽光從窗戶外面灑進來,把整個舞臺都鋪在了燦爛里。
“你坐那兒,”顧飛指了指第一排的椅子,“坐中間。”
“啊。”蔣丞看了一眼,過去走到了第一排中間的椅子前。
椅子上有厚厚的灰,他用手指劃了一下,上面的浮灰劃開之后下面還是灰,已經(jīng)在雨水浸泡下跟椅面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他本來想找東西擦擦,猶豫了兩秒鐘還是直接坐了下去,往后一靠。
顧飛站在了舞臺中間。
“你自己報幕嗎?”蔣丞問,他已經(jīng)能確定顧飛是要彈吉他,彈給他聽。
“一會兒,”顧飛笑了笑,蹲下把吉他放在了地上,“我還有準備工作,今天太匆忙了……”
果然是很匆忙,肯定是臨時決定的,因為他的準備工作,居然是從給吉他裝弦開始的。
蔣丞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顧飛。
弦裝好擰緊之后顧飛拿出手機,用定音軟件慢慢調(diào)著弦。
從畫面上來看,顧飛從手指掃過琴弦的第一下,就已經(jīng)把胸懷銀龍的王旭給秒殺了,秒得渣都不剩。
顧飛手指長,無論是撥弦的右手還是按弦的左手,看過去都是滿眼享受,根本不用聽聲音了,就已經(jīng)能讓蔣丞舒服得如同躺在了豆袋上。
“好了?!鳖欙w調(diào)完音站了起來,從臺上撿起一根不知道是掃把還是拖把的棍兒,戳在了中間木地板的裂縫里。
蔣丞坐直了身體,開始鼓掌。
顧飛走到“話筒”前,清了清嗓子,蔣丞迅速拿出了手機,點開視頻對著他開始錄。
“我很久沒碰吉他了,也很久沒唱歌了,”顧飛說,“今天站在這里,也是一個意外。”
蔣丞笑了笑。
“人活著,總會有很多意外,”顧飛把吉他肩帶的長度調(diào)整了一下,“有些意外是意料之中,有些意外是意料之外?!?/p>
蔣丞一時沒有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這段視頻,他至少得看八百次。
“蔣丞,”顧飛看著他,“你就是我意料之外的意外?!?/p>
“你也是?!笔Y丞看著屏幕里的顧飛,又擡眼往臺上看了看。
“這首歌是給你的,臨時發(fā)揮,走過來的路上想的,先聽吧,以后再改,”顧飛低下頭,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掃,“撒野。”
蔣丞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用另一只手幫忙,才讓視頻的畫面沒有抖得太厲害。
顧飛的手在琴箱上拍了幾下,接著前奏響起。
蔣丞的呼吸微微頓了頓,突然覺得耳邊細微的風聲都帶上了音符。
之前的曲子給了他太深的印象,讓他覺得顧飛的風格,大概會是那樣,迷茫,慌亂,和空蕩蕩。
但這一段前奏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顧飛開口,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輕緩溫柔。
只這一句,蔣丞突然就覺得沈進了顧飛的氣息里。
“我想,擡頭暖陽春草,你給我簡單擁抱,我想踩碎了迷茫走過時光,睜開眼你就會聽到,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顧飛擡眼看著他,“我想,在你眼里,撒野奔跑,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
陽光里,站在舞臺上的白T恤少年,唇邊的微笑,撥過琴弦的手指……
蔣丞出神地看著顧飛,感覺自己猛地有些恍惚,似乎有些分不清這聲音是在耳邊,還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