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抱著范軒的尸體，嚎啕大哭。
“父皇！”
隨著他這一聲哀悸的哭聲傳出去，外面的士兵猛地破開大門，沖了進(jìn)來。
兩邊的士兵都擠了進(jìn)來，范玉的幕僚沖過去，一把扶起他，忙道：“殿下?！?/p>
周高朗沒說話，他大步走出去，幕僚立刻低聲同范玉道：“殿下快攔住他，他去找張鈺去了！”
聽到這話，范玉立刻沖過去，追在周高朗身后道：“周高朗，你要去做什么！”
周高朗直接走出去，這時候他的士兵、范玉的士兵僵持著將張鈺圍在中間，張鈺被另一群人護(hù)著，看見周高朗，張鈺驚慌道：“周大人，你做什么！”
“把遺詔給我?！?/p>
周高朗徑直出聲，張鈺焦急道：“陛下說得還不夠清楚嗎？老周你不要發(fā)瘋了！”
周高朗抿緊了唇，范玉追了出來，大聲道：“張大人，把遺詔給我！”
“我沒有遺詔！”
張鈺立刻道：“殿下，周大人，如今陛下尸骨未寒，你們就要在這里鬧得這樣難看嗎？陛下操勞一生，你們要讓他死都不安息嗎？”
周高朗不說話了，他似乎是在劇烈掙扎，而范玉直接撲了過去，抓住張鈺道：“怎么會沒有遺詔？你騙孤，你騙孤！你是不是要伙同這個老匹夫一起謀反？你……”
“殿下！”張鈺被范玉推攮著，一把推開了范玉，怒喝道，“你失態(tài)了！”
范玉被推在地上，他又怕又慌，周高朗看著面前這個仿佛瘋子一樣的太子，緊皺著眉頭，許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頭同張鈺道：“落明，遺詔……”
“遺詔在我這兒！”
一聲清朗的聲音從宮門前直直傳來，所有人同時回頭，便看見江河身著緋紅色官服，頭頂金冠，手中捧著一個盒子，一雙眼鎮(zhèn)定又冷靜，對著寢殿方向，朗聲道：“微臣江河，奉陛下之命前來，宣讀遺詔！”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愣了，江河目光落在周高朗身上，聲音強(qiáng)硬道：“跪！”
周高朗沒說話，張鈺卻是最先反應(yīng)過來，趕緊跪了下來，而范玉也在呆愣之后，被幕僚扯著立刻跪了下來。周高朗和江河靜靜對視，他上前了一步，周邊宮墻上卻立刻多出了許多箭矢，周高朗環(huán)顧四周，便看見周邊已經(jīng)布滿了士兵。江河看著他，再喝了一聲：“跪！”
周高朗沉默著，片刻后，他輕笑出聲，慢慢跪了下來。
江河打開手中盒子，將圣旨取出，旁邊人接過盒子，江河展開圣旨，朗聲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召曰，朕悉聞天生萬物，未有不死，星斗輪回，天理常倫。朕體感天命之期將近，留此書告身后事，大夏毋論臣子王親，皆循此安排。”
“太子范玉，乃朕唯一血脈，性情溫和，恭孝有加，可堪大統(tǒng)。然念其年少，特安排左相張玨、戶部侍郎江河、御史大夫葉青文、殿前都點(diǎn)檢周高朗及戶部尚書顧九思五人輔政，組為內(nèi)閣，并擢江河升任右相，周高朗兼任幽州節(jié)度使，駐守幽州，留家屬親眷于東都照看，非內(nèi)閣召不得入東都。”
“此后凡政令，皆由內(nèi)閣商議，報以天子宣讀。一國戰(zhàn)事，由周高朗主持決議，政務(wù)之要，唯江河是瞻。如此，臣子盡其能，天子盡其心，君臣和睦，共治天下，待到時機(jī)，可揮兵南下，收復(fù)江山，一統(tǒng)大夏。”
“如此，”江河抬眼，看向眾人，“朕雖身死，亦心慰矣?！?/p>
念完之后，所有人都是懵的，江河走上前去，雙手將圣旨交給范玉，笑著道：“陛下，接旨吧。”
范玉呆呆接過圣旨，片刻后，他猛地反應(yīng)過來，豁然起身道：“江河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拿一個圣旨出來，說是真的就是真的？什么內(nèi)閣，什么輔政，父皇不會下這種旨意，你騙人！你……”
“陛下，”張鈺站起身來，平靜道，“這封遺詔是真的。方才陛下宣我入宮，已說過此事。”
范玉震驚看著張鈺，江河笑起來，放低了聲道：“陛下何必動怒呢，您想想，無論如何，我們都只是臣子，都是要聽您安排的。陛下組建這個內(nèi)閣，無非只是想讓您別太過操勞，我們幫些忙而已。陛下以前同我說過，您打小身體不好，如果政事兒都讓您來操勞，這不是太過勞累了嗎？”
范玉聽著這話，心里舒心了不少，他旁邊幕僚上前一步，怒道：“你休要信口雌黃，你這話簡直是在誆騙陛下，內(nèi)閣掌握所有政要，你卻說是幫著陛下分擔(dān)，你當(dāng)陛下是小兒由你欺騙嗎？”
聽得這話，江河笑了，他雙手放在身前，笑瞇瞇道：“敢問閣下是？”
“東宮幕僚陳雙。”
“哦，陳先生，”江河拱手，笑著道，“洛大人手下的名士，失敬失敬?！?/p>
一聽這話，陳雙和范玉臉色都變了，江河轉(zhuǎn)過頭去，看向范玉身后的熊英，接著道：“哦，我聽說上次陳茂春大人因七夕祭祀出了岔子、丟了官職這事兒，洛大人就是舉薦這位熊大人的是吧？怎么陛下當(dāng)初沒舉薦，今個兒又用上了？陛下，”江河看向范玉，“您這身邊怎么能文能武的，都是洛大人的人啊？人家好歹是揚(yáng)州的小天子，把人這么給您用著，也真是大方了。”
“你……”
陳雙上前一步，江河冷了臉，怒道：“區(qū)區(qū)白衣也敢持劍入內(nèi)庭，當(dāng)真沒個王法了？！來人，將這賤民抓起來！”
說著，旁邊士兵極快拿下陳雙，江河轉(zhuǎn)過身，朝著范玉恭敬道：“陛下，您看這陳雙如何處置？”
范玉沒說話，神色難測，江河平靜道：“微臣知道陛下不信微臣，但陛下想想，但凡微臣對陛下有二心，如今又為何會拿圣旨出現(xiàn)在此處？先帝組建內(nèi)閣，當(dāng)真是為陛下著想，陛下貴為天子，怎能為案牘所累，這天下是陛下的，我等也是陛下的，是生是死，不過陛下一句話，陛下若不放心，那這內(nèi)閣就先放著，陛下先當(dāng)政一段時間，若陛下覺得乏累，再建內(nèi)閣，陛下以為如何？”
聽到這些話，范玉慢慢放松了神色，他挺直了腰背，點(diǎn)頭道：“就依你說的辦吧?！?/p>
江河笑起來：“那現(xiàn)下，陛下不如先去休息，由臣來料理先帝后事?！?/p>
范玉一夜沒睡，如今也已經(jīng)累了。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旁邊跟著他來的太監(jiān)劉善攙扶著他，范玉道：“那就勞煩江大人，朕先去睡一覺。朕帶過來的人，不要為難他們。至于陳先生，”范玉看過去，淡道，“江大人看在朕的面子上，放了吧?！?/p>
“謹(jǐn)遵陛下吩咐?！?/p>
江河答得恭敬，等恭送范玉離開后，江河轉(zhuǎn)過頭來，看著熊英道：“熊大人請？”
熊英抿了抿唇，氣勢洶洶走了。
等所有人走后，江河走到周高朗面前，笑著道：“周大人是今日啟程還是改些時日？”
周高朗不說話，他靜靜看著江河，江河接著道：“在下以為，還是越快越好?！?/p>
“本官到不知道，”周高朗慢慢開口，“江大人和陛下，何時如此親近的？”
江河笑而不語，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宮門外，慢慢道：“我知道周大人不甘心，周大人放心。”
他轉(zhuǎn)頭看著周高朗，眼里意味深長：“陛下還有一道詔令，只是還沒到時候罷了?！?/p>
聽到這話，周高朗和張鈺都愣了愣，片刻后，他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江河見他們都懂了，笑了笑，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周大人請?！?/p>
周高朗抿了抿唇，終于是一言不發(fā)，轉(zhuǎn)過了身，疾步走了出去。
等周高朗走了，江河看著張鈺：“得勞煩張大人同在下一起勞累了?！?/p>
張鈺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有什么想問，卻沒出聲，似乎是想了片刻后，才選著問題道：“江大人，在下有些不明白……”
“我知道，”江河截過他的話頭，應(yīng)聲道，“你想問為什么我讓太子先處理政務(wù)，而不是強(qiáng)行建立內(nèi)閣?！?/p>
張鈺不出聲，全做默認(rèn)。江河笑了笑：“陛下如今的安排，就是希望我們能與太子和諧共處，太子這人吃軟不吃硬，磨一磨就好了?！?/p>
“磨一磨？”張鈺有些不明白，江河輕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道，“他要管事兒，我們就拿些雞毛蒜皮的事兒讓他管，再往后宮里多送點(diǎn)人，他過了新鮮勁兒，自然是要請我們回來的。”
聽到這話，張鈺頓時笑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江大人想得周到。那顧大人……”
“陛下已讓人去通知了?！?/p>
江河站在高臺上，平靜道：“就等著他回來呢?！?/p>
消息八百里加急，在第二天夜里到的滎陽。
當(dāng)天晚上，顧九思正和秦楠、傅寶元一起喝酒。
黃河終于徹底修完，他們舉行慶功宴，所有人都來了，大家載歌載舞，顧九思和秦楠、傅寶元喝得高興了，便特意留下來，單獨(dú)在后院一起聊天。
三個人年紀(jì)相差得大，卻仍舊像朋友一般，在院子里喝著酒，嘮著嗑。
“黃河修完了，”傅寶元靠在椅子上，漫不經(jīng)心道，“成玨也該回去了，等回去后，便就是朝廷里的大官了?！?/p>
“我如今不是么？”顧九思笑起來，“好歹也是個戶部尚書啊?！?/p>
“不一樣?！鼻亻?，“他說的，是像周大人一樣的大官。”
顧九思聽到這話，擺了擺手：“窮鄉(xiāng)僻壤呆著的，回去也就是幫個忙，哪兒能和周大人比？”
“不一樣，”傅寶元立刻道，“你同他，你同其他的官兒都不一樣?！?/p>
“成玨，”傅寶元把手搭在顧九思肩膀上，他打著酒嗝道，“你是我見過，最不一樣的官兒?！?/p>
“有什么不一樣？”顧九思有些疑惑。傅寶元數(shù)落著道，“別人當(dāng)官，都是爭權(quán)奪利往上爬，可你不一樣，你干一件事兒，是一份功勞，你做的都是為百姓好的事兒。你未來，比周高朗要走得高，走得遠(yuǎn)，你知道為什么？”
傅寶元說著，把手砸在胸口拍了兩下，認(rèn)真道：“百姓心里有你?！?/p>
聽到這話，顧九思笑起來：“百姓心里也有你們。”
“我們老啦，”傅寶元擺擺手，“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大夏的榜樣?！?/p>
他看著顧九思，顧九思有些不明白，傅寶元眼睛有些紅：“有了你，大夏的年輕人才知道，好好干事兒，不鉆營，不成天想著勾心斗角，好好做事兒，做實(shí)事兒，也能成為大官?！?/p>
“或者說，”秦楠接著道，“大夏的大官，本來就該這樣當(dāng)上去?！?/p>
“未來是你的?！备祵氃f著，又哭又笑，“是你們的。”
顧九思聽著傅寶元的話，心里有了幾分酸澀，他扶著傅寶元，啞聲道：“等我回東都，我們一起回去，我向陛下替你們請功，讓你們也回東都去。”
“不必啦，”傅寶元笑起來，他靠著秦楠，拍著自己的肚子，看著天上的月亮，“我在這里二十多年了，老婆孩子都在這里，我就想繼續(xù)呆在滎陽，多為滎陽百姓做點(diǎn)事兒，現(xiàn)在滎陽需要我呢?！?/p>
“秦大哥呢？”顧九思看向秦楠，秦楠笑了笑，神色平淡，“我也一樣?！?/p>
“我們本就在下面做事兒做慣了，”秦楠溫和道，“守好這一方百姓，便已是很好了，我們也不需要做再多了。以后你有時間，回來看看就好了。”
顧九思聽著，嘆息了一聲，他舉起杯子，同兩人碰了杯。
三個人一起喝著酒，等到夜深，幾個人都醉了，這才散去。
秦楠被下人攙扶著送到家里，他頭暈得厲害，有些想吐，剛到家門口，就看到一個人站在門前。
那人穿著藍(lán)色錦袍，手里拿了個小金扇，他張合著小扇，看著秦楠，笑瞇瞇喚了聲：“秦大人?！?/p>
秦楠愣了愣，他揉著頭，有些茫然道：“洛大人？”
洛子商手中小扇一張，溫和道：“秦大人似乎是醉了?！?/p>
“還好，”秦楠直起了身子，夜風(fēng)吹得他清醒了幾分，他冷靜道，“洛大人來這里做什么？”
洛子商笑了笑：“黃河修好了，我等也要回東都了，洛某想來問問秦大人，可愿隨著洛某一起回東都？”
聽到這話，秦楠放松了不少，他笑起來，搖了搖頭道：“我在這兒呆習(xí)慣了，也不愿意去其他地方，就不同你們?nèi)|都領(lǐng)賞了。”
“若不是為領(lǐng)賞呢？”
洛子商直接開口，秦楠愣了愣。
月亮隱入烏云，頓時變成了一片漆黑。洛子商小扇遮住半邊臉，張合著唇道：“若是在下拜托您，幫洛家一個忙呢？”
而這時，顧九思剛剛梳洗完倒在床上，他想著柳玉茹，想著顧錦，想著什么時候能夠回去。
而后外面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大人！”
木南急急忙忙沖進(jìn)屋子，顧九思猛地起身，就看木南往地上一跪，焦急道：“陛下駕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