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冷的夜里,海風(fēng)凄涼,裴俞聲身上還是一如往常的溫暖。那溫度順著相貼的皮膚傳遞過來,驅(qū)散了冷風(fēng),只剩這一隅溫情。
祁寄卻有些忐忑,怕自己汲取了太多溫度,卻什么都給不了對方。
他能感覺到裴俞聲的糟糕狀態(tài),卻不懂該如何撫.慰,只能笨手笨腳地學(xué)著對方的模樣,伸手輕輕拍撫著對方的后背。
可惜祁寄手臂不夠長,又被抱得太緊,只夠得到對方后腰,動作就更顯生澀。
“裴總……”
熱源終于有了點回應(yīng)。
“別叫我裴總?!?/p>
男人的聲音比海浪聲更悶,像被什么反復(fù)沖刷錘煉過了,只剩一身疲憊。
祁寄頓了頓,換了個稱呼。
“……裴先生?”
這個叫法被默認了。
祁寄又拍了拍對方的后背。
“裴先生。”他輕聲道,“沒關(guān)系,都會過去的?!?/p>
他說得認真,被勸慰的人沉默片刻,卻是笑了一聲。
“在想什么?”
緊到幾乎要把人嵌入懷中的擁抱終于消減了些許力度,男人退開一點,祁寄看到了他的臉。
什么都沒有,裴俞聲臉上依舊毫無異樣,似乎方才那個呼吸壓抑而沉重的男人并不是他。
“剛剛Lina說的話嗎?”
祁寄遲疑,他的確以為事情與Lina那句“你奪走了我的愛人”有關(guān),卻不知該不該點頭。
在他回應(yīng)之前,裴俞聲已經(jīng)轉(zhuǎn)腕攬住他的肩膀,將人帶著向前走了幾步。
“去那塊礁石下面,避風(fēng)。”
夜色里其實看不太清礁石的方向,祁寄跟著人向前走,只以為對方是想將話題岔開。
可才沒走幾步,他就聽見了男人輕描淡寫的話語。
“與她無關(guān)。她口中的愛人是我媽媽?!?/p>
這答案太過石破天驚,祁寄聽見,差點沒被腳下粗沙里摻雜的碎石絆倒。
所幸他反應(yīng)能力極佳,當(dāng)即穩(wěn)住了自己,沒出意外。
但祁寄的震驚并未因此消退半分:“可是Lina,不也是……女生嗎?她和伯母……”
“沒有。”裴俞聲的語氣依舊平靜,并無虛張聲勢的強硬和激動,“我父母是彼此的初戀,一見鐘情,自由戀愛,結(jié)婚紀(jì)念日都已經(jīng)過了二十多次?!?/p>
祁寄驚訝:“那Lina說……”
裴俞聲又是那種冷靜到近乎殘忍的口吻:“單戀物件也能稱之為愛人?!?/p>
“我媽媽并不知道她的感情,只把她當(dāng)成個一年或許都見不到一次的遠房堂妹?!?/p>
祁寄啞然。
有的人的確會把單戀物件叫作自己的愛人,個人想法不同,細究起來,這么說倒也沒錯。
只是事情如此,這就讓人出乎意料,看起來那么灑脫的Lina,居然會有這樣一段苦戀。
兩人走到礁石下,祁寄才發(fā)現(xiàn)這是由兩塊兩人高的巨石拼成的夾角之地,一走過來,周遭明顯暖和了許多,連呼嘯的海風(fēng)都被擋住了大半。
夜色昏暗,四周也沒有指向標(biāo),他們卻準(zhǔn)確地走到了避風(fēng)石下方??雌饋?,總裁先生似乎對這里很熟。
這一處的沙也很軟,又正好側(cè)對海面,兩人便并肩坐了下來。
祁寄剛坐好,就覺肩上一沉,周.身一暖,他側(cè)頭,才發(fā)現(xiàn)是裴俞聲將外套脫下來,披在了他身上。
“不用……”他剛想推辭,卻聽見男人開了口。
“我想吹一會風(fēng),但你身上很涼?!迸嵊崧晢枺凹右患馓?,你可以多陪我待一會么?”
祁寄正不知該如何安撫對方,見對方主動開口,自然不會拒絕。
連帶著那件滿是男人氣息的外套也沒能拒絕。
夜風(fēng)吹拂,面前是海浪拍岸,滿耳的自然聲響里,祁寄聽見裴俞聲說:“她其實很厲害?!?/p>
他說的還是Lina。
“Lina出生在許家旁支,那一支一直不得勢,沒什么資源,也分不到多少遺產(chǎn),Lina自己甚至都不姓許。但她父親是上門女婿,一心攀著許家,得知這件事之后擔(dān)心許家責(zé)怪,當(dāng)場暴跳如雷,差一點就要狠心直接打斷Lina的腿。”
“結(jié)果當(dāng)晚Lina就收到了通知,她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個國際設(shè)計大獎。這在當(dāng)時的國內(nèi)還是非常難得的情況,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少人發(fā)來祝賀函,還有不少公司誠邀Lina合作?!?/p>
“Lina也一躍成了熱門人物。”
男人聲線低沉,好似從更遠更遼闊的地方傳來的海的聲音。
“連我外公都過問了這件事,說許家缺這種人才,要請她幫忙做點事。”
“從此她父親就再也不敢輕視她,又不想這事暴露出去,得罪許家,便就此閉口不提了。”
“Lina瞞得很好,除了意外得知的她父親,到現(xiàn)在,家里也沒幾個人知道她喜歡我媽媽.的事。逢年過節(jié)親友團聚,還可以平和地演一出戲,祝愿各自歡喜。”
“除了偶爾受刺激的時候,平日里,她都還是一個光鮮亮麗的完美的人。”
他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在講一個陌生人的故事,可不知為何,祁寄卻隱隱從中聽出了一種無法言語的疼痛。
就好像事實并不如裴俞聲描述般平和,就連他也仿佛在承受著同樣的傷痛一樣。
“她只是不走運,喜歡上了一個不愛她的人?!?/p>
裴俞聲的聲音低下來,像闡述,又像自語。
“這種事太平常了,換一個人,可能連她這種程度都無法做到?!?/p>
祁寄望向男人的視線微凝。
他從剛剛起就隱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是裴俞聲的手臂。
男人的忍耐力太強,以至于祁寄一直未能發(fā)現(xiàn)異樣,直到兩人并肩坐下了,近距離靠在一起,祁寄才發(fā)現(xiàn)了對方肌肉的異常——
裴俞聲的右臂居然一直在緊繃著,那線條輪廓漂亮得如此惹眼,卻又僵硬得一成不變。
“裴總,你……”
顧不得逾矩,祁寄直接伸手過去,虛虛握住了男人的手背。
他能感覺到指尖下溫?zé)岬捏w溫,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和拇指下跳動著的脈搏。
這是祁寄這么多天來第一次主動接觸別人裸.露的皮膚。
可這卻是因為他不知道衣服下藏著的是什么,不敢亂碰。
他小心地,扯著對方嚴(yán)整的袖口,向上拉了一小截,露出手腕以下的部分。
那緊實有力、線條完美的小臂上,竟然縱貫著一道猙獰而腫.脹的青紫傷痕。
青紫一直蔓延到被小心拉起的袖口里面,到看不見的深處。
對方真實的傷勢,竟是遠比猙獰的外表更加嚴(yán)重。
“你受傷了?!”
過于震驚的情緒讓他未能及時思考,祁寄這時才將對方最后那句“換一個人,可能連她這種程度都無法做到”完全入耳。
沒來由的,在這驚愕的剎那,他突然想到了裴俞聲提起的Lina的過往。
裴俞聲說,Lina的父親曾經(jīng)差一點就打斷了她的腿。
那他自己的傷……又是誰造成的?
裴俞聲是特種兵退役,普通人再怎么厲害,又怎么可能傷到他半分?
更何況還是這么嚴(yán)重,下了如此狠手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