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瑯昨日也沒聽懂裴昭說的“你當(dāng)真不悔”是什么，眼下被這荒唐告示一撞，霎時(shí)心中一片雪亮——這假母子倆打得一手好啞謎，那時(shí)裴昭就打算放佳期走！為了她快活，裴昭當(dāng)真連那耆夜王的位子都肯留下！

……總之，他這印算是白掛了。眼下他不請(qǐng)自來掛了印，裴昭恐怕樂得清閑，說書人將二人的死訊添油加醋一傳，指不定是如何艷色，反倒烘托得那小皇帝清白正直！

裴瑯手一松，將佳期擱在地上，起身就走。佳期在后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急得跳腳，“怎么，金蟬脫殼有什么大不了，只準(zhǔn)你一個(gè)人玩么？裴……你再走，我要生氣了！”

他埋頭向前走——倒并非有多少悔意，不過是這一夜被她騙得心酸肝軟，太失顏面。氣沖沖走了半條街，停在那賣首飾的攤子前，丟一塊銀子，將一堆鏈子扯了滿手，又氣沖沖走回去，往她手里一塞，冷臉道：“還氣不氣？”

佳期就坡下驢，討好地一笑，“不氣了？那和好嗎？哥哥……”

沒幾個(gè)男人禁得住心上人這樣叫“哥哥”，何況她還握著他的袖子搖，像個(gè)犯錯(cuò)的小姑娘，脖子里還留著個(gè)小小的紅牙印。裴瑯看得心癢又心疼，轉(zhuǎn)身把她背起來，往城外走去。

佳期小聲絮叨：“我沒有特意要騙你的。我也不知道陛下會(huì)答應(yīng)，倘若陛下不答應(yīng)，你劫了我也好……不要生氣了，陛下他是我看著長(zhǎng)大的，我又不是你，怎么會(huì)把他教成壞孩子？……”

兩人走出了城門，換了馬，在驛站留了書，叫陶湛來會(huì)合。佳期想了想，“我還想要一個(gè)人?！?/p>

裴瑯無奈，添了一筆“去接青瞬”。

佳期像扭股糖似的抱著他的腰不撒手，立刻踮腳在他下頜上親了一口，“哥哥冰雪聰明。”

裴瑯把她扒拉開，“妹妹泥狗腿子?！?/p>

兩人上馬，裴瑯照舊坐在她身后，抖動(dòng)韁繩，催馬向前。佳期說：“賭輸了，聽我的，向東走。春天來了，東邊花開得早，我早就想……”

前方官道上站著一個(gè)人，佝僂著腰，抱著一匣子?xùn)|西，遠(yuǎn)遠(yuǎn)跪下。佳期認(rèn)出那是邵興平，裴瑯勒住馬，佳期尚未醞釀開口，邵興平已快步上前，將那匣子遞來，眼圈也紅著，“不論是去哪里，都是路上用得著的東西……請(qǐng)、請(qǐng)顧小姐收著，是陛下的心意……”

佳期猶豫了一下，裴瑯接了過去，笑道：“喲，陛下給他娘的嫁妝？”

依照裴昭本意，大概未必沒有要向裴瑯示威的意思，畢竟少年心性，多多少少有些不甘，想告訴他“是我把她送給你”，偏偏裴瑯慣于氣人，四兩撥千斤地把人貶成個(gè)小孩子。

佳期橫他一眼，邵興平又道：“陛下雖不方便來送，卻掛念得緊，于是托奴才帶半句話給顧小姐。'倘有一分不如意'，只此半句，陛下說，顧小姐一定懂?！?/p>

裴瑯大喇喇笑道：“那顧小姐懂不懂？”

她小聲說：“我懂?！?/p>

倘有一分不如意，他身邊永遠(yuǎn)為她留著千百萬分的如意。但為那一分，他肯將那千百萬分拱手相讓。

佳期回頭，極目望去，視野中是蒼茫青黑的城關(guān)墻。魖黑高大的磚石壘起威嚴(yán)關(guān)隘，那之上似乎有一個(gè)白衣的人影，向著此處遙遙一拜。

拜她，拜這七年，也拜這一場(chǎng)大戰(zhàn)，更拜這之后大好河山。

佳期眼眶一燙，“走吧。”

裴瑯催動(dòng)馬韁，遙遙向城關(guān)上比了個(gè)手勢(shì)，清叱一聲，縱馬而去。翻過一座山坳，他猛地勒住馬，“花開了?！?/p>

野玉蘭靜靜開了滿山滿谷，枝丫舒展，自在欲飛。

裴瑯在她臉上大喇喇一抹，安慰道：“別哭了，好像我是人販子似的，弄得你們妻離子散。”

佳期破涕為笑，“那你摘一朵花給我?！?/p>

裴瑯翻身下馬，在枝頭摘下開得最好的一朵，簪到她鬢邊。佳期輕摸了摸花瓣，指尖都是靜謐的香氣。

裴瑯翻身上馬，佳期偏回頭去，他在她頰邊一吻，輕聲說：“聽話，不哭了。很好看?！?/p>

佳期沙著嗓子，“我當(dāng)然很好看。”

裴瑯失笑，一抖馬鞭。馬蹄噠噠而起，馳入浩蕩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