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容易正躺在一片柔軟的草坪上,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直直看著天空。他一動不動, 若不是胸膛偶爾微微地起伏, 怕是要被錯認為一具失去生命力的身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鼻尖上徘徊著的是清爽的青草香氣,臉頰邊正好生長著一朵嫩黃小花。沒人能說出這種花的名字,它隨處可見,平凡至極。只是現(xiàn)在,在清風的吹拂下, 這朵毫不起眼的野花, 用著它柔軟的花瓣輕輕蹭著江容易的臉頰。
像是一種安慰。
江容易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宛如大夢初醒。
過了一會兒, 江容易伸出手掌撐在了草地上, 緩緩地坐了起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上面不僅有著青草地上的濕潤氣息, 還有著橫七豎八的掌紋。
江容易將這只手掌虛虛握起,似乎還能感受到周思危身上的溫度。他的動作因此而停頓了一下, 片刻后這才將整只手掌握起。
耳邊響起了一聲輕微的聲響。
伴隨著他這個動作,龐大的神識以他為中心,朝著四面八方蔓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找到周思危。
他的神識已經(jīng)擴展到極限了。
江容易的面前蒼白, 輕輕地喘著氣, 額上的汗水一滴滴地滑落。
可就算是這樣, 他還是找不到周思危存在的痕跡。好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 將周思危這個人從世界上完完全全地抹去了。
江容易松開了手掌, 神識又如流水一般回到了他的識海之中。他站了起來,右手按上了自己的胸膛。
他與周思危結為了道侶之后,兩人之間一直有著隱隱的聯(lián)系。在現(xiàn)在,連這點聯(lián)系都消失不見了。
可是……江容易還是不相信周思危死了。
因為,周思危說了他會回來的。他是誰?他可是周思危,他可是主角!
主角是不可戰(zhàn)勝,不會失敗,更不可能死亡的。
江容易垂下了手掌,向前走了一步。
在腳掌落下的一瞬間,四周場景變化,來到瞭望善淵。
或許是因為兩萬年前發(fā)生的崩塌,兩萬年后的望善淵也不復存在,只余下一個巨大的裂口與升騰的云霧。
還好江容易心里有準備,在落地的一剎那就抓住了身旁的樹枝,不至于直接落到深淵之中。他背靠著嶙峋的山石,垂下眸子,看向了深淵。
望善淵一直是一個詭異莫測的地方,當凝望深淵的時候,總感覺深淵深處有一雙同樣的眼睛看過來,直讓人渾身發(fā)寒、冷汗淋漓。
可是這次,江容易卻沒有產(chǎn)生這種感覺,好似這里只是一個普通的懸崖,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江容易收回了目光,隨之松開了手,任由自己的身體直直墜入懸崖之中。
云霧溫柔且柔軟,輕輕地吹拂著江容易的臉頰,留下一道帶著濕意的痕跡。
江容易看著眼前的景物飛逝。
從山石中掙扎破土而出的樹枝,綻放在無人觀賞之地的花蕊,一躍而過的松鼠,站在枝頭嘰嘰喳喳的鳥兒……倒塌了的望善淵似乎恢復了生機。
也許是過了一個時辰,也許是過了一瞬間。
江容易的腳掌踩上了結實的地面,這個神秘的深淵終于對他解開了朦朧的面紗,將一切秘密都攤在面前,讓他觀賞。
可是這個深淵看起來根本沒有秘密。
江容易抬起眸子,看向了正對他的地方。那里是一塊石壁,上面有著一道道深深的痕跡,幾乎布滿了整塊石壁。
他走到了石壁的面前,伸出手按上了其中一道痕跡。他用柔軟的指腹劃過尖銳的痕跡,最終停留在了某一處,感受著上面沾染著的氣息。
這是一道跨越了兩萬年的痕跡,留下它的是周思危手中的困龍劍。
江容易好像察覺到了什么,他停住了動作,緩慢地轉過了頭。
他看見了一把劍。
劍身暗沉烏黑,無論是什么光芒照耀其上都會被立刻吞噬。劍長二尺一寸,唯有劍柄中心一點鱗片散發(fā)著淡淡的烏光。劍刃上墨色流轉,除此之外,這柄劍看起來就是一把普通至極的劍。
江容易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這是周思危的劍,名為困龍。
江容易同為劍修,自然知道若無特殊情況,劍修的劍是不可能離身的。
劍在人在,劍毀人亡。
只是現(xiàn)在困龍劍雖在,可周思危卻不見身影。
江容易看著困龍劍,過了片刻后,才走了過去。
江容易伸手握住了劍柄,他身為周思危的道侶,困龍劍自然不會拒絕他,乖順地任由他將它從地上拔了出來。
困龍劍烏黑的劍身倒映出江容易的面容,眼尾泛著一抹濕潤的紅意。
他伸手,食指與中指并起,輕輕地劃過困龍劍的劍身,想要喚起其中的劍魂。但是,無論江容易怎么樣,困龍劍還是沒有一點反應,表現(xiàn)得就像是……一根較為鋒利的燒火棍。
江容易的嘴唇輕啟,嘶啞地喊出了它的名字:“困龍!”
還是沒有反應。
好似周思危的消失,一同帶去了困龍的劍魂。
是了……失去主人的劍,就是這樣,與一般的燒火棍沒什么不同。
江容易放棄了。
他手持困龍劍,環(huán)顧了一圈。
其實深淵底下什么都不存在,沒有滅世者,也沒有周思危,除了這一面石壁與困龍劍,他都找不出其他周思危存在的痕跡。
江容易溫柔地看著手中的困龍劍,輕聲說:“周思危,以前總是你找我,現(xiàn)在……輪到我找你了。”
江容易又看了一圈深淵底部,隨后身邊泛起了一道道漣漪。他再次破開了空間,眼前的景色皆扭曲變形,等到平靜了下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到了北洲。
北洲,上衍。
或許是兩萬年前發(fā)生了一些變化,現(xiàn)在北洲之境的主宰不再是白玉京神帝,而是上衍春風君??礃幼?,上衍已經(jīng)恢復了昔日的榮華,不再是那個只有兩個弟子的落魄門派。
江容易走在上衍的街頭,耳邊傳入的是旁人的討論聲。
“你們聽說了嗎?”有人八卦道,“春風君唯一的一位弟子……將在未來繼承北洲之境的主宰之位。”
“那不是個女的嗎?而且還年紀不大?!?/p>
旁邊一個女修憤憤不平地說道:“女的怎么了?你像徐師姐那樣大的時候,怕是還在家里玩泥巴呢!”
“就是,東洲主宰也是女子……”
眼看著幾個人就要吵起來了,旁邊的一家書店里傳出了“叮?!钡拟忚K聲,接著就是清脆的女聲:“摘星樓主的最新話本——”
那個女修立刻忘了這些人,提起裙子就朝著書店跑去,口中大喊:“給我留一本——”
江容易越過了人群,朝著上衍中心的位置走去。
一直未曾停留的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了身旁的一座三層樓,樓頂坐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江容易看見了她,她自然也看見了江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