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赦低聲道:“替我換衣裳,我要入宮。”
伺候郁赦的仆役忙去了。
郁赦身份和旁人不同,自小入宮出宮不必知會任何人,皇子們都不及他。
入了宮,郁赦卻沒特意去尋鐘宛。
郁赦自己也說不清楚來這一趟是為了什么。
馮管家的話擾的他心煩意亂,讓他的腦子比往常更不清楚了。
郁赦并不想讓鐘宛留下,但一想到鐘宛會如少時一般和自己朝夕相處,郁赦又開始猶豫。
但鐘宛當(dāng)時不是走了嗎?
馮管家如此折騰是為了什么,郁赦心里一清二楚。
郁赦低聲笑了,無論是為了什么,但很奇妙的,所有人都不希望自己死。
郁赦不自覺的走到了碧波池邊上,看著池水上破碎的枯荷靜靜出神。
宮中地氣暖,宮里的幾洼池水都沒結(jié)冰。
郁赦看著深色的池水,轉(zhuǎn)身下了觀景亭,直直走到了池邊,目光空洞的看著深不可測的水底。
這么一了百了該多好。
誰都干凈。
涼亭上傳來幾聲腳步聲,郁赦皺眉。
總有人在這種時候出現(xiàn)。
“他怎么入宮來了?”
涼亭上,五皇子宣瓊扶著欄桿,不耐煩道:“還讓我先等著?這什么規(guī)矩?”
宣瓊的隨從附和:“是,實在不像話,不過皇上也不是給鐘宛臉面,是在問黔安王的病情呢?!?/p>
“莫名其妙?!毙偺崞痃娡饋砭褪且蝗f個的不痛快,“父皇偏愛表兄就算了,偏偏對鐘宛也高看一眼,以前一同讀書那會兒,呵……鐘才子傲的,除了宣瑞從來不跟別人說話,陪太子讀書讀成他這樣的,真是獨一份了?!?/p>
隨從笑笑,“再傲氣,如今不也就是個奴才了嗎?當(dāng)年是主子仁慈,不然把他買來,宰了殺了也不是沒可能,只可惜……讓郁小王爺買去了?!?/p>
“什么小王爺!還沒襲爵呢?!毙偀┰辏耙婺茉缭缫u爵就好了……現(xiàn)在不上不下的,更讓人心煩?!?/p>
郁赦身世成迷,宣瓊早早就有疑心,總擔(dān)心他真是崇安帝的私生子,將來擋自己的路,隨從也明白,壓低聲音道:“隔墻有耳?!?/p>
“這兒不是沒人嗎?”宣瓊雖如此說,但還是不再提這個了,轉(zhuǎn)而笑道,“聽說沒,昨天,表兄去黔安王府上了,哈……好像是去找鐘宛了?!?/p>
隨從跟著低聲笑。
“鐘宛確實好看,我剛打遠(yuǎn)瞅了一眼,比以前更俊了,不過……”宣瓊一笑,“下賤骨頭?!?/p>
隨從勝不可聞道:“他以前不就跟了郁小王爺么?現(xiàn)在遇到舊主,背著人不知怎么討好呢。”
“說起來,當(dāng)年我也想買他來著,但母妃不讓,舅舅也不許。”宣瓊冷笑,“真是有意思,舅舅那會兒對我嚴(yán)防死守的,說不許沾惹寧王府的事,倒管不住自己兒子,讓郁子宥把鐘宛買了去?!?/p>
“嗨,誰管得了郁小王爺。”隨從笑道,“反過來說……越是疼,管的越嚴(yán),郁王爺疼您,所以什么都要管,郁小王爺么……不過是放著好看罷了?!?/p>
“是啊……”宣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來,側(cè)過頭跟隨從嘀咕了幾句,兩人都笑了起來,宣瓊吩咐,“攔著他,一定要給我攔住他!出了宮,他就是個奴才!”
隨從遲疑片刻,勸道:“算了吧,鐘宛他也不是好惹的?!?/p>
“有什么不好惹?你……”宣瓊低聲笑道,“就說是表兄接他!他肯定跟著走了?!?/p>
隨從還要勸,宣瓊笑道:“這有什么,我跟他敘敘舊,哈哈……就算回頭鬧起來,你說舅舅是護著我,還是護著表兄?呵……舅舅沒準(zhǔn)巴不得我替他下了表兄的臉面呢!”
隨從干笑:“這是自然,誰對郁小王爺不都是面上說好,背地里煩他煩的要命呢?”
宣瓊越想越覺得有意思:“哈哈……鐘宛一會兒看見我,那表情哈哈哈哈……”
觀景亭下,郁赦面無表情的靜靜地聽著。
郁赦低頭看著池水,還是很想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沉入湖底,一了百了。
死了,就再也看不見這些人,聽不見這些話了。
郁赦往水中走了兩步,觀景亭上,宣瓊帶著隨從順著另一邊的游廊走了。
“你別跟著我了,先去安排?!毙偙镏Γ耙欢ㄒb得像一點,對了!表兄今天是不是也入宮了?哈……多合適!你就去裝成他的隨從,鐘宛肯定認(rèn)不出來的,到時候啊……”
宣瓊驀然停住腳,被嚇了一跳,結(jié)巴道:“表……表兄。”
郁赦站在游廊下,面色陰沉。
宣瓊不知被郁赦聽去了多少,心中不安,干笑道:“表兄怎么來這了?”
郁赦雙眸發(fā)紅,雙唇泛白,宣瓊本就怕他,這下心里更不安了,惴惴道:“怎、怎么……”
郁赦直直的看著宣瓊,突然道:“你盼著我死是不是?”
宣瓊勉強笑道:“什么……這是說什么?”
郁赦自言自語:“你怕我早早死了,無人替你制衡宣璟,但心里,又希望我能出個不測,是不是?”
宣瓊嚇得根本聽不清郁赦說了什么,只是覺得郁赦這幅樣子十分嚇人,他張了張口,想解釋,又說不出話來。
郁赦側(cè)頭看看一旁的池水,“我現(xiàn)在跳下去,你高不高興?”
宣瓊渾身發(fā)抖,“跳、跳下去?”
“我尋死這么多次了……”郁赦俯視著宣瓊,聲音發(fā)啞,“這有什么奇怪的?
宣瓊的隨從猜到郁赦是聽了兩人剛才的話了,強自鎮(zhèn)定道:“小、小王爺……我們殿下方才只是玩笑,沒、沒想動鐘宛?!?/p>
“鐘宛……”郁赦頭中刺痛,他低頭皺了一下眉,“鐘宛要回黔安了……”
宣瓊不是第一次見郁赦瘋癲的樣子了,盡力穩(wěn)了穩(wěn)心,磕巴道,“是,我們只是……說著玩兒的,我沒說要把鐘宛怎么樣,就是……就是叫他來開個玩笑?!?/p>
“鐘宛……”郁赦低聲笑,“我死了正好……鐘宛就是你的了,是不是?”
“我死了……大家都好,都干凈……”
郁赦側(cè)頭看向池水,喃喃,“都盼著我死……”
宣瓊要被郁赦嚇?biāo)懒?,他?dān)心郁赦把剛才的事說出去,心急如焚,他心里一發(fā)狠,道,“確實……死了干凈。”
郁赦看著池水,深不可見的水底總有什么在誘惑著他,要解脫他。
“是干凈,但……”郁赦眼中盡是戾氣,簌然看向宣瓊,“為什么要我替你們干凈?”
宣瓊被嚇得差點跪下來,郁赦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宣瓊的領(lǐng)口,低聲笑,“你也想要他是不是?你舅舅也這么想的,是不是?你們都希望我早早死了,是不是……”
郁赦腦中閃過無數(shù)片段,讓他的頭疼的要炸了,郁赦聲音發(fā)抖,“你盼著我跳下去,你盼著我下去……”
郁赦這么攥著宣瓊,讓他突然想起,昨日,他也是這么扯著鐘宛的。
鐘宛伏在自己懷里,情動了。
郁赦低聲笑:“但我現(xiàn)在,突然就不想死了?!?/p>
宣瓊被嚇得抽噎了一聲,郁赦低頭看宣瓊嚇得慘白的臉,胸口突然涌起一陣惡心。
“你也配學(xué)他!”郁赦厭惡的推開宣瓊,一把將人推進(jìn)了水中,冷聲怒道,“要死你自己你先死!”
宣瓊摔進(jìn)水里,殺豬似得嚎了起來,他本就不會水,驟然跌進(jìn)冰冷的湖水里馬上沉了底。
宣瓊的隨從嚇呆了,怎么也沒想到,這好好的,怎么是自己主子掉下去了?隨從瘋了似得叫起來,馬上有侍衛(wèi)沖了過來。
一旁的郁赦整了整衣袖,不管這些人呼天搶地的鬧騰,他突然覺得心里舒服了許多,腦子也不亂了。
郁赦深吸一口氣,神色淡然的走了。
宣瓊剛才說的什么來著?
這會兒出宮……是可以劫到鐘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