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城。

一場麋戰(zhàn)結(jié)束，裴駒安頓好城中百姓，打點(diǎn)行李，即刻啟程回瀛洲。

不料江北敵軍再次發(fā)兵，這回來勢洶洶，勾結(jié)各方勢力反撲，一輪接著一輪打，顯然不將上陽攻破，誓不罷休。

胡蘇千里奔波，向京城借兵，京城卻以主帥失蹤為由，拒絕借兵，一時間上陽被里外夾擊，徹底成了座孤城。

大戰(zhàn)來襲前夜，正值中秋。

天空上掛著一輪圓月，今年的月兒格外圓滿，也明亮皎潔。

往年城里十分熱鬧，賞月游玩，逛湖光，今年城中到處是哭聲。

城中斷糧斷兵，早沒了生路，街上到處是尸首，這些人里，有的僅僅打過照面，有的同窗，有的還只是個孩子，為了保護(hù)家鄉(xiāng)，拿起武器戰(zhàn)死沙場，最后魂歸此處，尸首血流滿口，膚肉崩裂。

一道身影站在城墻之上，掩在重重盾牌之后，他不眠不休守城已有三日，下巴青茬，雙眼熬得通紅，嘴唇干裂，往日整潔干凈的衣衫，沾染了血跡。

裴駒眺望遠(yuǎn)方，忽然身后響起動靜，他立即收回目光，就見胡蘇手捧小酒壺走來。

“先生一人獨(dú)賞此景，可不美栽，我來陪先生。”胡蘇倒一杯酒遞給他。

裴駒神態(tài)疲憊，但聲音清朗，目光炯炯有神，心境出奇的平靜，接過酒盞，一飲而盡，輕笑道：“好酒。”

胡蘇忍著淚意，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還有一塊長命鎖。

“這是公主送來的，路上險些被敵軍截獲，信被截了一半……”胡蘇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在裴駒面前，“先生有妻有兒，不該為了上陽丟失性命，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走，我已經(jīng)安排好密道，護(hù)送先生安全離開?！?/p>

她知道裴駒不是膽小鼠輩，他鐵骨錚錚，可以為家國灑熱血，拋卻性命。

但他不該將性命葬送在這里。

他本該有更好的前程，夫妻和暢，兒女雙全，是她冒然將他請來，才落得今日這般走投無路的田地。

“城里的每個人，哪個不是有妻兒有家人，上陽是他們的家，也是我的家，在自家門口，誰也不會退。事在人為，我們沒有退路，那就殺出一條生路?！?/p>

裴駒雙目堅(jiān)定，帶著破釜沉舟的膽氣，猶如不滅的篝火，在夜里明耀異常。

他的話無形中安定人心，胡蘇不是沉湎膽怯之輩，很快重振信心，倒一杯酒，與裴駒的碰撞在一起，含淚大笑道：“敬先生?！?/p>

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坎他們都過了，這回也是如此。

他們并肩作戰(zhàn)，生死一起。

裴駒拿著斟得滿滿的酒，往地上一灑，“今日月圓，也敬守城而亡的父老鄉(xiāng)親?！?/p>

為了明日的大戰(zhàn)，除了值班的將士們，其他人吃過糧食，早早休息。

夜深了，簡樸的書房里，沒有點(diǎn)燈，裴駒坐在黑暗中。

窗子殘破了一半，暗淡的月光灑進(jìn)來，照在男人的手掌上，他手里握著一塊長命鎖，冰涼的手指反復(fù)摩挲長命鎖上的“長命百歲”，磨到指頭發(fā)疼。

只有一半的信放在面前，他沒有打開。

不見家人淚，就不會心軟。

第一次見她，是在很久之前的御花園，巴掌小的地兒，坐著個小兒，抽抽搭搭在抹眼淚珠兒，她聲音軟綿綿的，喚他“大哥哥。”

他便順手折花給她，柔聲哄她，不能辜負(fù)這聲大哥哥。

再后來，她不能說話了，藏在一座小小的冷宮里，他遠(yuǎn)走邊疆，一走就是七年，他從沒有想起過她，也不記得她了，萍水相逢而已，沒有種下花，哪來的果子。

到最后，這朵花兒還是落在她發(fā)間。

他為她拂去，卻不能與之偕老。

從午夜到朝霞升起，天亮了。

裴駒拿著信和長命鎖一起，放進(jìn)胸口的衣層，然后穿上堅(jiān)硬的盔甲。

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馬西擊長城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