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琨不在建康期間,庾氏叛亂引起軒然大波,甚至皇上動怒,所幸這一切在謝璣的強制鎮(zhèn)壓之下,一切都歸于平靜。
直到皇帝病重引來各方震動,謝璣忙于撲滅庾氏亂火,建康城中人心浮動,此時桓琨忽然出現(xiàn)并坐鎮(zhèn),掐斷世家們將發(fā)未發(fā)的苗頭。
趕在開春前,大軍終于抵達建康。
這比預(yù)計的還要早上兩日,宮中的接風宴準備遲了,眾人正是猝不及防,桓猊不拘這些,進城后盔甲未褪,直奔宮中向皇上復(fù)命,聽說桓琨也在宮中,蕓娣喬莊成他的隨從,跟在衛(wèi)典丹身后,低眉垂眼,也一同入了宮。
寢殿內(nèi)飄著一股子苦澀的藥味,宮人侍立兩側(cè),內(nèi)侍用細嗓子傳報桓大都督覲見,越發(fā)襯得殿內(nèi)靜寂,隱隱有細弱的啜泣聲。
哭聲來自前不久新立的貴妃伏氏。
自從庾檀玄死訊傳來,皇上與庾氏的感情越發(fā)不融洽,便幸了她身邊伺候的宮女伏氏,幾回下來伏氏有了身孕,太醫(yī)診脈都說是皇子,于是伏氏順理成章被封為貴妃,之后因為過度擔憂朝政之事,皇上病重,擔心伏氏成為眾人的靶子,因此日夜帶在身邊,讓自己的心腹護著。
伏氏不過是宮女出身,掩不住情緒,正偷偷哭著,眼下隔著一卷珠簾,見一群雄赳赳的武將在殿外候著,尤其為首的男子眼睛幽黑而冰冷,她拭淚抬眼無意望去,正與他雙目對上,耳邊是他進殿時的金戈擦動聲,暗暗心驚。
自古以來就有規(guī)矩,武將進殿需得卸下佩劍,然而桓猊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有此殊榮。
伏氏不禁雙手護住自己微鼓的小腹,蹙眉含憂,仿佛已預(yù)見不久后的下場。
君臣交談期間,殿外于無聲處,蕓娣悄悄抬起眼,透過垂落的珠簾,隱約瞧見里殿站著兩抹人影,一人是桓猊,另一人應(yīng)當是阿兄了。
雖只瞧見一道綽約的身影,甚至可以說是模糊,然而看見了,也就徹底心安,揮散路上一直消散不去的棲惶。
直到傍晚時分,桓猊才走出來,身旁還走著一人,蟒服玉冠,柔軟的鞋履踏在冰涼的地磚上,步伐不緊不慢。
前方珠簾叮咚響動,蕓娣知道他們出來了,連忙抬起眼,正撞入一雙冰冷幽黑的雙眼,不由得一怔,隨即心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失落,只見走在桓猊身旁的不是桓琨,而是一身蟒服的謝璣。
謝璣神色如常,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他同桓猊出殿門之后,各自行禮拜別,揚長而去。
蕓娣難免失落,行在隊伍里,忽然發(fā)現(xiàn)衛(wèi)典丹落在她后面,心中奇怪,手心被握住,桓猊故意落后半步,為了與她站在同一道兒,悄然牽住她的手,他掌心寬大布滿厚繭。
被他握住的剎那,蕓娣下意識沒有掙脫,反而他越握越緊,等回過神就沒法兒掙脫。
二人走在最前面,有衛(wèi)典丹故意擋著,身后一眾部將自然無法察覺,然而宮道曲折幽長,前方有宮人迎面而來,蕓娣微微一驚,想脫開他的手掌,然而桓猊始終不放,蕓娣低聲道:“大兄!”
身旁的男人從喉嚨里發(fā)出含混的嗯聲,甚至側(cè)臉看來,因為俯視的姿勢,長眉輕輕落下,眼中烏黑的瞳子落在她臉兒上,神色疑惑,亦低聲道:“怎么了?”
蕓娣豈會看不出他的狡詐,“請大兄自重?!?/p>
桓猊撒開手,正巧宮人迎面走來,朝桓猊行禮,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牽手的一幕,蕓娣眉梢軟了軟,緩緩呼出一口氣,忽地手心又是一緊,重新被桓猊握住,蕓娣忍無可忍,在他掌心重重一撓。
“妹妹?!被糕ミ@一聲里不再是帶著點不甘的,而是平和的,甚至是釋然的,“陪大兄走完這段路,往后,不會再有了?!?/p>
蕓娣默然,從前方望去,兩面朱紅高墻斜長而上,切出一片狹窄細長的天幕,此時夕陽西沉,大雁渡盡,又生出一派蒼茫紅光,落在二人的腳下,仿佛踏著燦爛的云霞里,沉浮不定的心也慢慢落到歸處。
蕓娣垂落眉梢,瞧見前面有一粒極小的石子,絆在路上,又似絆在她心上。
眾部將散后,桓猊方才牽馬回府,然而蕓娣卻是要回烏衣巷,桓猊撥了兩名身手敏捷的侍衛(wèi),駕著牛車護送她回家。
牛車沒行多遠,后方隱隱有馬蹄急踏的聲響,一聲聲仿佛踏在心上般,隱約有了預(yù)兆,蕓娣掀簾回首,朱雀大道上,正有個男人拂柳分花策馬奔來,身影逐漸清晰。
凌厲的眉眼有一股決然,看得蕓娣心中一緊,仿佛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么,連忙吩咐侍衛(wèi)快馬加鞭,很快身后沒了蹄聲,但到偏僻處,人影寥落,蹄聲又再次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