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隱約漂浮著一股藥香氣,有些苦,但不難聞,想是他剛泡過藥浴。
聽見沈令蓁進(jìn)門的動靜,霍留行慢條斯理地擱下書卷,朝一旁仆役吩咐:“都下去吧,夜里不必留人伺候?!?/p>
屋內(nèi)眼下有四名下人,這個“都”字用得含糊。
他話音一落,原本侍候著他的兩個立刻應(yīng)聲離開,但從沈府來的,跟在沈令蓁身后的兩個卻垂著頭沒有動。
沈令蓁覺得有點(diǎn)尷尬。
下人們奉了阿爹的命令,對傳言中有些兇悍的西北霍家人有所戒備,即便入了霍府,也只聽從她一人調(diào)派差遣。
但到目前為止,她的這位夫君言語行止皆無可挑剔,與“兇悍”二字全然搭不上邊,對她更是關(guān)懷備至,如此駁了他的面子,倒顯得沈家仗勢欺人了。
“你們也下去吧?!鄙蛄钶璩筇砹艘痪?。
兩名婢女這才退了出去,只是也沒走多遠(yuǎn),就站守在一門之隔的外間。
沈令蓁斟酌著說些什么緩和氣氛,霍留行卻善體人意地解了她的圍:“來?!?/p>
他朝她招了招手,依舊笑得溫和,好像一點(diǎn)沒有在意方才的插曲。
沈令蓁走上前去,見他面前的幾案上擺放了各式胡桃木制的碗碟盤盞與酒爵。胡桃又稱“百歲子”,象征的是吉祥安康,百年好合。
他拿起酒爵,親手往里斟合巹酒,一邊說:“這酒有些苦,你抿一口圖個寓意就好?!?/p>
沈令蓁曾在書上讀到過,說合巹酒是苦酒,寓意夫妻二人從此風(fēng)雨同舟,患難與共。
她擺手道:“我不怕苦?!?/p>
霍留行似乎不大相信,將酒爵遞給她時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眉,待與她把臂飲酒,果然見她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吞咽得費(fèi)勁。
擱下酒爵,他抬起一根食指,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她緊皺的眉心,笑著質(zhì)疑:“不怕苦?”
沈令蓁因他突然的親近倏爾抬頭,瞧見他近在咫尺的一雙眼睛,不由一怔。
如果說聲音相似是巧合,那么連眼睛也很相像呢?
當(dāng)初那位恩公的兜鍪只露了一雙眼,她因此格外留意過,如今回憶起來,與面前這雙溫情脈脈的桃花眼幾乎一般無二。
沈令蓁再次陷入了懷疑,一瞬不眨地盯著霍留行。
“怎么?”他問。
“我看郎君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p>
“想是在汴京吧。我十五歲以前隨父親入過幾次宮,與不少世家大族的孩子打過照面,或許你也在其中。不過你那時還小,竟留了印象嗎?”
那時沈令蓁才三歲,確實沒什么印象了,她關(guān)心的也不是童年的事。
她問:“那郎君之后就再沒去過汴京了嗎?”
霍留行點(diǎn)點(diǎn)頭:“我十五歲從軍,之后兩年一直輾轉(zhuǎn)于戰(zhàn)場,至于十七歲以后……”他垂眼淡笑,“這腿哪還出得了遠(yuǎn)門。”
戳人傷處幷非沈令蓁的初衷,既已得到他的親口確認(rèn),她也就不再追問了,歉意道:“是我唐突了。”
“無妨?!被袅粜械恼Z氣依然和悅,目光卻緊盯著她的神情,像要從中瞧出什么端倪來,“只是聽你意思,還在別處見過我?”
沈令蓁立刻搖了搖頭。
她遭擄一事傳出去多少惹人遐想,有損名聲,既然家里費(fèi)心費(fèi)力地對外隱瞞了,霍留行也不是她的救命恩公,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與他說明為好。
她說:“也許就是小時候留的印象吧?!?/p>
霍留行也沒再多問,點(diǎn)點(diǎn)頭,一指床榻:“去那兒吧?!?/p>
“郎君要歇下了嗎?”
“是該圓房了。你不困?”
“我……我還挺精神的……”
霍留行又笑起來,只是這回不是單純的溫煦。沈令蓁覺得,他似乎有幾分逗弄她的意思。
她羞惱道:“你笑什么……?”
“笑你臉皮薄成這樣,一會兒該怎么辦。”霍留行收起笑意,微蹙著眉,像是有些頭疼,“此前可有人教過你如何圓房?”
“不曾?!?/p>
沈令蓁曾見二房的堂姐在出嫁前跟著嬤嬤學(xué)東學(xué)西,但輪著她備嫁,日子卻過得相當(dāng)清閑。
她問起此事時,阿爹氣鼓鼓地說:“我家的姑娘用不著學(xué)那些伺候人的本事,就這么嫁過去,已是霍家二郎八十輩子也修不來的福分!”
她因此懵懵懂懂,只大約知道,圓房是男女間同床共枕的親密事。
霍留行露出為難的神色。
沈令蓁試探道:“你也不會嗎?”
“好歹長你這么些年,比你總歸懂得多,只是我這情形比較特殊,單是我懂,應(yīng)當(dāng)不管用?!?/p>
“那郎君教我吧,我先跟著學(xué)一學(xué)?!?/p>
雖不通人事,但光知道須同床共枕也夠姑娘家羞了,何況沈令蓁與霍留行才相識短短半日不到。
她這是有意拖延上榻的時辰,想再多說說話,好與他相熟一些。
但霍留行卻曉得,這事不是紙上談兵能學(xué)好的。
他失笑道:“恐怕不行。真要學(xué),你得跟我到榻上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