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世(一)
初榮八年春,河西大將軍府的嫡長子霍西洲迎來了人生中首次無家可歸的危機。
人稱“河西小霸王”,在西涼街頭威風凜凜,替天行道了十幾分之一輩子的他,在這春光明媚的一天馬失前蹄,因為帶著一群小弟剿進土匪窩,被他爹趕出了家門。
七歲的他,背負著不屬這個年紀的沉重包袱,像顆泡了鹽水的蔫白菜,垂著頭邁出了霍家大門,回首望向大將軍府的門匾,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回想這些年,不管是棒打地痞流氓,還是手擒盜匪飛賊,他都憑借一身承襲自他爹的精湛武藝,以及那幫指打哪打的府兵哥哥――主要是這個,順風順水地為民除了許多害。
唯獨這次一時大意輕敵,沒帶夠人手,害得追隨他的隔壁二狗、胖娃與他一起落入賊窩,差點丟了小命……
后悔,現(xiàn)在就是非常后悔。
霍西洲抹著眼淚走上人潮熙攘的街頭,感到十分的迷茫無助。
從前在路邊喊著“小霍小霍,風風火火”給他助威的好友們,看著他落魄的樣子,齊齊搖著頭同情嘆息:“小霍小霍,飛來橫禍?!?/p>
夕陽西下,霍西洲摸著空癟癟的肚子,從包袱里掏出幾文錢,跟包子鋪的老大爺要了一屜小籠包,坐在長凳上晃著兩條小短腿了無生趣地一只只啃。
二狗和胖娃來給他出主意:“你阿爹不是最疼你阿娘了嗎?讓你阿娘幫忙求求情,你肯定就能回家了!”
這個主意當然是有道理的。
眾所周知――也不是“眾”,就是他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表叔、小姑都知道,在他們家,不論大事小事,他爹說了一,只要他娘說二,那結(jié)果一定就是二。
他爹對他娘疼到什么地步呢?疼到別人破了塊皮,那就是破了塊皮,他娘破了塊皮,那就是躺在血泊里了。
孟表叔說,他還在娘胎里的時候,有一回他爹在外辦公務,聽說他娘中了暑熱昏倒了,連夜從幾百里外往家趕,居然活活跑死了三匹馬。
還沒出生就背負了三條馬命的他,難怪后來騎術一直練得不順。
聽孟表叔那么說過以后,他就越加發(fā)現(xiàn),他爹凡事都有兩套準則,在外和在家也是兩副完全不同的面孔。
在營地練兵的時候,他爹每天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那叫一個兇神惡煞,結(jié)果回家看到他娘,眉頭也不皺了,眼里兇光也沒了,還要學他一樣窩在他娘腿上,讓她香一口才能起來。
旁人跟他爹頂嘴,那叫大逆不道,他娘跟他爹頂嘴,那叫伶牙俐齒活潑可愛。
當然,他爹也不是沒有兇他娘的時候。
他爹也會跟他娘吵架,只是每次吵完以后,都會一個人筆挺挺地站在墻壁面前發(fā)呆,或者背著荊條在院子里跑圈。
他問阿爹這是在做什么,阿爹總說自己在強身健體。
后來他在書上讀到兩個詞,一個叫面壁思過,一個叫負荊請罪,就知道破了案了。
鑒于以上種種,二狗與胖娃此刻的提議,其實相當?shù)恼邪行摹?/p>
可問題是,這回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娘前幾天剛給他生了個妹妹,正在臥床歇養(yǎng),他爹只手遮天地辦了他,根本沒讓他娘操心這件事,還騙他娘說,他去孟表叔家里做客了。
二狗和胖娃說:“那你就去你孟表叔家里,找你的孟小表妹呀!”
霍西洲覺得二狗和胖娃雖然乳名取得很普通,頭腦卻一點也不普通。說起他這個小表妹,那可真是個無所不能的大寶貝。同是七歲,他每天都要在大太陽底下蹲馬步,他的小表妹卻是全家上下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