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和霍起恰在此刻入了營帳,身后跟著掛心姐姐去向的霍妙靈。
兩人還沒開口,霍妙靈先著急地奔進來:“薛將軍,我阿姐和表哥呢?”
薛玠收斂了笑意,用左手把自己撐起來。
沈令蓁趕緊去扶。
他輕輕推開她,抽著氣下了床榻,朝霍起與霍留行跪了下來。
這個動作,就連不諳世事的霍妙靈也猜到了含義,驚恐地瞪大了眼。
薛玠跪在那里,咬了咬牙:“孟將軍與霍大姑娘……沒能撤出西羌王宮……”
霍起身子一晃,被霍留行扶住。
霍妙靈楞了楞:“怎么會?我阿姐不是沒去西平府嗎?”
薛玠看著霍妙靈解釋:“你姐姐在城外看到王宮失火,似乎誤會是霍將軍被困在里面,所以帶兵趕了過來。當時孟將軍留在王宮斷后,我先一步撤離,剛出西平府,就聽說你姐姐從另一路殺進了王宮?!?/p>
霍妙靈嚎啕大哭起來:“那為什么你可以撤離,他們卻不行呢?”
沈令蓁忙把她攬進懷里安撫。
薛玠垂了垂眼,跟霍留行說:“昨天夜里,孟將軍騙了霍將軍。我們放完火后,形勢不容樂觀,根本沒有一東一西分頭撤退的可能。當時我已重傷,本沒打算活著走出王宮,準備和剩下的騎兵掩護他一人離開,可是他說……”
“他說,西羌老王死了,大齊的外患解除了,內憂卻還在。只要他活著一天,汴京的前朝舊臣就無法放下心中執(zhí)念,專心輔佐新帝。即便新帝如今清明,也無法保證往后不會被權力腐化了初心。所以,他這條命,丟了比留著好。他不在了,朝堂上下便可團結一心,新帝也不必惦記著他,防備著霍家。他這一死,是死得其所,是皆大歡喜。”
霍留行閉了閉眼。
沈令蓁不死心地再問:“按這說法,舒儀的援軍是在你離開后才趕到的,她有沒有可能救了孟郎君呢?”
薛玠皺眉搖了搖頭:“霍大姑娘也只有一千兵馬,要殺個來回本就難如登天,我在城外只等到西羌人說賊人已死絕的消息。”
一屋子的人齊齊沒了聲,只剩更漏點滴依舊不停,好像在說,時間已經(jīng)過去太久,不會再有他們所期待的奇跡。
大齊初榮元年春,西羌進犯河西,終以戰(zhàn)敗收場。
所有在此一役中犧牲的大齊將士皆按律享朝廷撫恤,建祠立廟,封敘女眷,蔭補子嗣。
另有戰(zhàn)死西平府的孟家遺孤孟去非與霍家大姑娘霍舒儀,被新帝分別追封為定西將軍與榮安縣主。
罪臣薛策之后薛玠以戴罪之身功過相抵,不予懲戒,放歸民間。
河西節(jié)度使霍起功成身退,告老還鄉(xiāng)。
大將軍霍留行兼河西節(jié)度使一職,暫守河西。
戰(zhàn)事結束,河西山川里的血色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被沖淡,霍留行奉圣命投身于重建河西的要務,接連兩月,忙得腳不沾地。
兩月后,清明時節(jié),河西霍府。
淅淅瀝瀝的雨成日下個不停,霍留行腿疾又犯,沈令蓁不許他再外出奔忙,義正辭嚴地摁著他在家休息。
霍留行本打算去看看護城河修繕得如何了,這么一來只好作罷,只是在家中一時卻也無事可做?;羝饚е嵬鸾突裘铎`,在戰(zhàn)事結束后回了慶陽霍府,這河西霍府眼下只有夫妻兩人,難免稍顯冷清。
他便跟沈令蓁一起坐在廊廡底下看雨。
看著看著,兩人突然異口同聲地說:“要不……”
霍留行笑了笑:“你先說。”
沈令蓁挽著他胳膊提議:“我是在想,這清明的日子,要不我們今天去看看孟郎君吧?”
孟去非與霍舒儀死在西羌王宮,遺體自然是找不回來了?;羰鎯x的衣冠冢立在慶陽,但孟去非的,卻在河西。
因為霍留行記得,當日在西平府準備撤退時,孟去非曾說:“陪你去殺姓野的報個家仇,就回河西養(yǎng)老去了?!?/p>
霍留行輕輕一刮沈令蓁的鼻子:“倒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p>
“那郎君在這兒等一等,我這就去準備物什?!?/p>
蒹葭白露和京墨空青忙活起來,替他們準備酒菜與馬車。
一個時辰后,兩人到了附近山中,孟去非的衣冠冢前。
細雨蒙蒙的山里,撲面而來濃郁的青草氣,蒹葭在一旁打著傘,兩人站在傘下,剛彎身開了壇酒,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陣竜窣動靜。
京墨立刻拔劍出鞘。
霍留行和沈令蓁回過頭去,見那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后邊,一個身穿布衣的男孩怯怯地望著他們,擺著手說:“我不是壞人,不是壞人……”
霍留行瞇眼打量男孩幾眼,讓京墨把劍放下,然后遠遠地問他:“那你是什么人,來這荒郊野嶺做什么?”
男孩小心翼翼地上前來:“有一個大哥哥,和一個大姐姐,給了我一些銀錢,說今日若是有人來這衣冠冢祭奠,就把他們帶到我家去做客?!?/p>
沈令蓁皺了皺眉。這衣冠冢除了她和霍留行,理應不會再有別人來了。
她問:“什么大哥哥大姐姐?”
那男孩仰頭看著沈令蓁,答道:“那個大姐姐說話兇巴巴的,穿著男裝,”又看向霍留行,猛地一楞,“哎,那個大哥哥跟你長得好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