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西峰一躍而起：“對對，開盤了。”

鄧尼斯立馬說：“我押的一遍?！?/p>

陸西峰：“我看看……押對的是鄧尼斯、Harvey、方之木和納森……”

穆康：“……”

“一人一百塊?！标懳鞣灏彦X分好，埋頭算了算，愣道，“不對啊，我是不是虧了？”

納森一聲不吭坐回了調(diào)音臺前。

邱黎明：“哦。”

管嘯聳聳肩：“我也虧了?！?/p>

鄧尼斯假惺惺地說：“真遺憾?！?/p>

方之木：“哈哈哈哈哈?！?/p>

陸西峰不甘心道：“Fuck，再來嗎？”

穆康嘖了一聲：“好好聽。”

眼見林衍朝納森打了個手勢，陸西峰只好偃旗息鼓地坐回了地上。

和略有炫技意味的《The Fourth》不同，《Mia》是一首構(gòu)建于g小調(diào)的哀傷柔板。穆康為之譜寫了兩段新的旋律，最接近人聲的樂器大提琴負責傾訴，最接近木管的F調(diào)圓號用來安撫，鋼琴以優(yōu)美和聲平衡整體的沉重氛圍。

音樂以鋼琴獨奏開頭，四小節(jié)和弦鋪出情緒背景，而后大提琴娓娓奏出第一主題，圓號于第二遍主題重復時進入。聲部將細節(jié)填滿的那一秒，聽眾被不經(jīng)意地拉入了故事中，隨著大提琴的哀訴起起伏伏，每當遇到絕境，圓號便傾身跟上，與清澈純真的鋼琴和聲一同給予依靠般的回應。

直至萬籟俱靜的Coda末尾，大提琴和鋼琴倏忽抽離，安德魯右手握拳堵住喇叭口，圓號音色猝然變得尖銳刺耳，氣息湍急，吹響悲劇性質(zhì)的華彩。

全曲在大提琴的撥弦和鋼琴的短促跳音里戛然而止。

作曲家穆康用情緒濃烈的音樂構(gòu)建了一個童真卻絕望的故事，以此紀念林衍心中的非洲圓號公主，以及千千萬萬在C國東部高原受難的無辜生命。

《Mia》補錄了一次圓號的華彩，完工時正好到了飯點，一上午錄了兩部作品，進度可喜可賀。李重遠拉著陸西峰和管嘯出去買了Pizza回來，一幫人圍著沙發(fā)花半小時解決了午餐，馬不停蹄地開始錄下一首：寫給小提、大提、雙簧管、小號和鋼琴的《Strugglers》。

這部作品配置非主流，寫法也非主流。小提和大提為一組，雙簧管和小號為另一組，管樂描寫無情的洪水，弦樂講述掙扎的人心，兩組音樂一直處于對立狀態(tài)，鋼琴在其中充當粘合劑，用精妙的和聲串起整體。

全曲由兩小節(jié)高昂的號角開頭，鋼琴緊隨其后，以急板速度奏出主題及三個變奏，雙簧管尖銳的長線條連音鋪陳赤道的刺目日光，弦樂被狠狠摁在低處。

直到第一次調(diào)性瓦解，鋼琴借轉(zhuǎn)調(diào)的契機打破場景，引出一段猶如薄暮的柔美旋律。小提琴以五小節(jié)的E弦高把位泛音與小號對峙，標志著人心自此絕地反撲，同悲慘命運撕扯的不屈吶喊貫穿整個Coda。全曲最后一小節(jié)，四四拍被四個所有聲部齊奏的四分重音填滿，樂聲余震翻覆、意猶未盡，象征反抗永不終結(jié)。

“得再來一遍，Trumpet有幾個高音氣沒跟上，Oboe也錯了一個音?！蹦驴底谡{(diào)音臺前說，“謝謝各位，我知道這首曲子管樂很難?！?/p>

陸西峰舉了舉小號示意抱歉，林衍做了個OK的手勢。

“Recording”燈亮，音樂重新響起。這次陸西峰和管嘯發(fā)揮正常沒再冒泡，《Strugglers》于中午兩點半錄制完畢，錄音工作只剩下最后一首《Elves in the Forest》。

穆康將這部原本寫給交響管樂團的作品改編成了小提、大提、長笛、圓號和鋼琴的版本，鄧尼斯、安德魯和林衍都對曲子稔熟于心，用不著穆康再監(jiān)工。他同納森簡要交代了幾句，叫上管嘯出去給大伙兒買咖啡。

正午時分，L市天空蔚藍，空氣清冷，冬日陽光靦腆而委婉，怯怯吻上寂靜老街的紅磚與窗臺。穆康領(lǐng)著管嘯拐出錄音棚入口所在的小巷，來到一個小小的雕像廣場。

廣場一角有個垃圾桶，管嘯眼睛一亮，從兜里掏出煙盒，遞了一根給穆康：“抽嗎？”

穆康隨手接了過來：“半年多沒抽了?！?/p>

管嘯：“戒煙方法傳授一下？”

穆康面無表情地說：“恕不外傳，拿命都不換?！?/p>

管嘯：“……”

現(xiàn)在時煙民和過去時煙民時隔一年于垃圾桶旁喜相逢。憋了幾個小時的管嘯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靠在墻上享受了會兒尼古丁入肺的踏實感，對穆康說：“回去他們應該已經(jīng)錄完了。”

穆康：“嗯哼。”

管嘯：“我以為要錄兩天?！?/p>

穆康：“一張室內(nèi)樂專輯，用不著?！?/p>

管嘯吐出一口煙：“其實我之前不太懂你為什么要把這張碟命名為《Evan Lin and His Friends》?！?/p>

穆康叼著煙沒接話。

管嘯又說：“剛剛才琢磨明白?！?/p>

穆康用眼神示意管嘯往下說。

“Evan Lin and his friends，指的不僅僅是咱們這幫人?！惫車[抽了口煙，頭頭是道地說，“這張唱片從里到外，從音樂里的Mia、Strugglers、Elves，到音樂外的鄧尼斯、安德魯，我們……全都是Evan Lin的朋友?！?/p>

穆康挑挑眉，用手指捏住煙嘴，有些意外地說：“不愧是當教授的人。”

管嘯總結(jié)道：“Evan Lin的朋友們，既是故事里的主人公，又是故事外的演繹者。”

穆康嘴角劃過一閃而逝的笑意，肯定地說：“沒錯?！?/p>

“我想通的時候挺震撼的?！惫車[指指穆康，嘖嘖感嘆道，“你丫談起戀愛來真是浪漫啊?！?/p>

穆康緩緩吐出一口煙，搖著頭道：“不是浪漫?！?/p>

管嘯：“??？”

穆康：“浪漫這個詞太刻意了?！?/p>

管嘯：“……什么意思？”

穆康凝視著廣場中央的青銅雕像，慢慢地說：“浪漫是抒情、是訴情，是可以被制造的。”

“我做這張錄音，既不是為了制造浪漫，也沒有訴情的想法?！?/p>

管嘯愣住了。

“邱首席之前說過，我和阿衍之間的關(guān)系，不止愛情?！蹦驴缔D(zhuǎn)頭看了一眼管嘯，“你能明白嗎？”

管嘯想了想：“大概……能明白一點?！?/p>

穆康點點頭：“我之前只能算是似懂非懂，直到寫完這張專輯才意識到……我寫曲的時候，的確沒想那些情情愛愛風花雪月的事?！?/p>

他抬手把煙舉到嘴邊，卻沒有碰，任寒風吹散指尖裊裊升起的煙霧，低聲說：“我只是單純地……想用音樂語言記錄下被他所影響的那部分我，以及我所看到的那部分他?！?/p>

管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雖然你這么想，但我還是聽到了?！?/p>

穆康：“聽到什么？”

管嘯清晰地說：“愛情?！?/p>

穆康夾著煙怔愣半晌，陽光躍入他漆黑的瞳孔，徐徐牽出一絲動人暖意。

他把煙摁熄，微笑著說：“嗯，所以我當時也是這么跟邱首席說的?！?/p>

“對我來說，這就是愛情。”

穆大才子作曲向來不加掩飾直面內(nèi)心，刻意為之的訴情既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的初衷。

他筆下的Evan Lin的朋友們，在非洲高原、在熱帶洪流、在叢林深處、在大洋彼岸、在彼此身邊。

有些仍在人世掙扎，有些已經(jīng)回歸天國。

音樂猶如高維宇宙，包羅萬象，打破時空閉鎖，無視次元壁壘，讓Evan Lin與他的朋友們得以跨越距離、光陰與生死，時時聚首。

音樂又如量子世界，鐫于細胞深處。當愛是身體、是靈魂，每個自心靈生長、經(jīng)指尖傾瀉的音符，總會不經(jīng)意露出被愛溫潤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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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本章BGM是普朗克的《晨曲》。

晨曲：Francis Poulenc - Aubade， "Concerto choréographique"，是法國鋼琴家、作曲家法蘭西斯?普朗克寫給鋼琴與18件樂器的一部室內(nèi)樂作品，首演于1929年。

說它應景原因有二：一是配置罕見地用到了《Evan Lin and His Friends》里所有樂器；二是這首曲子音樂情緒起伏多變，雖然長度差很多，但與《Evan Lin and His Friends》的整體音樂走向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