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忍不住停下腳步,往那邊看去。
“怎么啦怎么啦?”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寶馬良駒的薛允煥根本沒注意到那動靜,見君懷瑯停下,也跟著湊上來。
透過蓊郁的樹叢,他看到了幾人圍著一個小太監(jiān),正拉扯搶奪著他手中的東西。那小太監(jiān)嚇得快哭出來了,直把那東西往懷里藏。
“還御賜?就你那主子,能得御賜?心里沒數(shù)嗎?”
幾人大笑著把東西往外拉。
那小太監(jiān)護不住,東西驟然落地,鏘然一聲,發(fā)出了玉石碎裂的聲音。
頓時,幾人笑不出聲了,都愣在原地。那小太監(jiān)盯著玉箭,瑟瑟發(fā)抖,嘴唇都白了。
片刻后,為首的那個大聲說:“可跟哥幾個沒關系啊!御賜的玉箭是你摔壞的,掉腦袋的也是你!”
那幾個太監(jiān)這才像活過來了似的,紛紛應和。
君懷瑯皺眉。
這幾個人分明就知道小太監(jiān)懷里抱的是什么,就是故意找茬的。損毀御賜是砍頭的大罪,今日若沒其他人看見,這小太監(jiān)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君懷瑯向來看不得這種栽贓嫁禍、害人性命的事。他抬手撥開擋在小路上的枝杈,徑直走上前去。
失去了樹木的遮擋,君懷瑯正要開口,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他站在小太監(jiān)旁側,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分明穿著華服,可就連那幾個太監(jiān)都沒把他放在眼里,幾人推搡小太監(jiān)時,還故意拿胳膊肘去撞他。
君懷瑯對上了那雙眼睛。
琥珀色的,像一汪深潭。
薛晏。
君懷瑯目光一凜,神色頓時冷了下來。但戒備與仇恨中,他竟生出了一股怪異的情緒。
他沒想到會在這里忽然遇見薛晏,更沒想到的是,此時的薛晏,與他記憶中的那暴戾恣睢、生殺予奪的奸佞全然判若兩人。
他的五官已經有了日后那鋒利深邃的影子,但蠻夷血統(tǒng)讓他的睫毛尤其濃密纖長,襯得他尚且青澀的長相多了幾分秾艷。
他獨自站在那兒,垂著眼,被幾個太監(jiān)故意推來搡去也一聲不吭。他抬眼看向自己時,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像一對冰封的深潭,全然沒有少年人該有的半點生機,像只失怙的狼崽。
竟讓君懷瑯看出了幾分可憐。
但不過片刻,君懷瑯就回過了神來。
自古冤有頭債有主,他縱然可憐,君家上下和君令歡也沒有招惹過他。仇人仍舊是仇人,他可憐,憑什么便要那般折辱無辜者?
君懷瑯想起前世種種,咬緊了齒關。
旁邊,薛允煥早就對君懷瑯的多管閑事習以為常了,見君懷瑯一言不發(fā),以為前頭有什么他惹不起的人,便背著手走出來要給他撐腰。
“什么人在那兒吵鬧?方才的事本皇子可都看見了,你們幾個別想……”
卻沒想到,那群太監(jiān)剛嚇得跪下磕頭,君懷瑯卻忽然出聲打斷了他。
“走吧?!彼f。
“……?。俊毖υ薀]反應過來。
卻見君懷瑯目光冰冷地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嗓音是從沒有過的涼?。骸皠e管閑事,走了?!?/p>
說完,他轉身就走。
薛允煥這才注意到他看的那個人。
“薛晏?”薛允煥連忙跟上他。“你也知道這煞星?確實不該管,我聽人說,他克死了他母親又克死了燕王,連燕郡都是因為他才丟的。要是管了他的閑事,說不定神仙都要降罪呢……哎!你等等我嘛!”
薛允煥的聲音由近及遠,漸漸消失了。
那幾個跪下討?zhàn)埖奶O(jiān)沒想到,一開始要收拾他們的貴公子,只看了薛晏一眼,就把六皇子都勸走了。
果然,主子沒說錯。這種在宮中被所有貴人不待見的貴人,就算是龍子皇孫,也能被奴才隨意踐踏。
幾個太監(jiān)站起身來,看著薛晏,露出輕蔑的笑容,紛紛離開了。
臨走,有個太監(jiān)還不忘重重地撞了薛晏一下。
不過片刻,此地便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癱軟在地上的那個小太監(jiān)啜泣的聲音。
“您剛才多少也說句話啊!御賜之物壞在奴才手上,奴才就是十個腦袋也不夠陛下砍的!奴才是造了什么孽啊……”
“吵死了?!毖﹃毯鋈怀雎暤?。
他聲音清冷中帶著兩分沙啞,語調輕緩,卻莫名懾人。
那小太監(jiān)一時被震懾地止了哭聲,抬頭看向薛晏。
只見薛晏漠然看著那兩位貴人消失的方向,片刻后垂眼,看著地上的碎玉,眼神冰冷而輕蔑。
“陛下問起,就說是我失手摔碎的,與你無關?!彼f。
說完,他踩過那一地碎玉,徑直往前走去。
他腰背挺直,步伐平穩(wěn),分毫不見受辱的窘態(tài),反而讓人下意識地想臣服在他足下。
路過那個路口,薛晏抬手,毫不留情地將一枝擋路的、足有兒臂粗的枝杈一把折斷,隨手丟在了足邊。
輕而易舉,卻深隱著一股暴戾的殺伐氣息。
像是擰掉了一顆頭顱。
那是方才君懷瑯撥開的那簇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