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近的幾個世家子,被嚇得哭出了聲。
薛晏這才站起身來,慢悠悠整了整衣擺,站在旁側(cè),冷眼看著金吾衛(wèi)們跳下水救人,又將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捉住,生怕他反抗似的,五花大綁起來。
薛晏全程都未曾躲一下。
君懷瑯眼睛有些刺痛,將君令歡帶進懷里,對薛允煥說:“快些走吧?!?/p>
薛允煥連連點頭,一路上還幫著君懷瑯勸哄君令歡,說方才不過是兩個小太監(jiān)發(fā)生口角,打了一架。
直到幾人到了永樂殿門口,就見薛晏已經(jīng)被押進去了。清平帝正在座上雷霆大怒,殿外的世家子弟和皇子們都不敢動,立在殿外不敢進去。
殿內(nèi),又疼又怕的二皇子已經(jīng)被太液池的湖水凍昏過去了,被帶到后殿讓太醫(yī)診治。他的生母張貴嬪在座上哭得呼天搶地,也快昏過去了。
“朕竟沒想到,你還會對自己的兄弟痛下殺手!”清平帝怒道。“薛晏,鳥獸尚不會如此,你還有沒有半點人性!”
這話聽在君懷瑯耳中尤其刺耳。他垂下眼,又默默替被嚇到了的君令歡捂住耳朵。
接著,清平帝下了命令。
“現(xiàn)在將這逆子拖下去,杖責(zé)三十!就在殿外打,朕親自數(shù)著!”
皇后在旁側(cè)小聲道:“陛下……”
“打!如若打死了,朕就當(dāng)沒他這個兒子!”
滿朝文武,后宮嬪妃,沒一個敢出聲的。
君懷瑯在這死一般的寂靜里,竟有些站不住了他想要告訴清平帝,是二皇子出言羞辱在先,薛晏也根本沒有下死手。
但緊接著,他也被猝不及防地點了名。
清平帝抬頭逡巡一圈,在一眾臉都不熟的世家子中,一眼就看到了君懷瑯。
“懷瑯,你跟著一同去!將《棠棣》背給他聽,讓他好好記住,什么是人之本性!”
君懷瑯一愣,抬頭看向清平帝。
想來清平帝也有心,想給世家子弟們個下馬威。兩個皇子在那兒打架,重傷了一個,這群世家子卻好端端的,清平帝心中自然是有氣的。
他就非要點個人的名,對世家和群臣稍加警戒。
此時,家境煊赫,官職卻不高的世家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臣遵旨?!本龖熏樒D難地維持住鎮(zhèn)定,行禮時不動聲色地把君令歡往薛允煥那兒推了推。
薛允煥意會,將君令歡護在了身側(cè)。
君懷瑯跟著那兩個押著薛晏的金吾衛(wèi),走過向兩邊分開的人群,一路走到了被宮燈照得亮如白晝的殿前。
那兒已經(jīng)擺好了刑具。薛晏被按著在那兒跪下,金吾衛(wèi)舉起了厚重的庭杖。
薛晏沒抬頭,君懷瑯隱約能看見他筆直挺拔的鼻梁,以及低垂的眼瞼上,小扇子似的睫毛。
“世子殿下,陛下說您可以背了。”跟著出來,站在旁邊的聆福笑得和藹,說道。
接著,他抬著下巴,看向金吾衛(wèi),沖他們點了點頭。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君懷瑯勉強開口。他聲音清潤而干凈,在夜色中彌散開來。
“啪!”
沉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的聲音,驟然響起,將君懷瑯震得肩膀一抖,聲線也打了顫:“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反倒是薛晏,只微微晃了晃身子,跪在那兒巋然不動。
君懷瑯從來沒這么近距離地見過他人受刑,更何況這刑罰并不在情理之中。他一時有些求助地看向聆福,卻見他神色都沒變,笑著對他點點頭:“世子殿下,繼續(xù)吧?!?/p>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
杖責(zé)的聲音一聲一聲傳入君懷瑯的耳朵。離得很近,他能聽見皮肉開裂的聲音,也能看見揚起的杖上,逐漸染上了血色。
而仗下的少年,始終一聲不響。君懷瑯只偶爾能聽見他齒關(guān)中漏出的悶哼,以及他盡力想要平息、卻難以捋順的低喘。
他在強自忍耐著,像狂風(fēng)摧折下的野草,死死用脆弱的根勾住土壤。
血腥的氣息蔓延在君懷瑯的鼻端,和中秋香甜的月餅味交織在一起。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君懷瑯控制不住嗓音的顫抖,聲音逐漸弱了下去。
那詩句用在這樣的皇家里,太過諷刺了。這所謂的生身兄弟真帶給他的有什么?
無端的鄙夷、羞辱、冤屈、重責(zé)。
聆福卻在旁邊輕輕笑了一聲。
“世子殿下,不必怕。陛下是再公正不過的,即便打得狠了些,也是他咎由自取啊……”
君懷瑯卻看不出什么咎由自取。
他只看見,一個本該再正常不過的少年,在這片繁華似錦的皇宮中,被當(dāng)做怪物鎖在囚籠里。
人人都想要他死,他卻偏偏不死,反而在折磨中一寸一寸地生出自保的利爪和獠牙。周圍人卻說,看,沒錯,他本就是個怪物。
這些人想必不知道,這任人踐踏的少年有一日會沖破牢籠,成為真正能夠毀滅他們的怪物。甚至?xí)昙俺佤~,傷害諸多無辜者。
而那些無辜者,似乎也曾在不知情時,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