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健步如飛,走到了燈下。
他身量很高,甚至比薛晏都高出幾分。他身上還穿著厚重的盔甲,身后披風(fēng)飄揚(yáng),肩背寬闊,面上留著絡(luò)腮的胡茬。
“國公爺,幾年沒見,別來無恙?。 ?/p>
他笑著開口,聲如洪鐘。
“兄長竟也回來了?”永寧公有些詫異。
君逍梧嘿嘿直笑:“娘都好幾年沒見過舅舅了,我這次回來,舅舅便說要跟著回來一起過個年?!?/p>
薛晏知道了。
面前這人,就是君懷瑯的舅舅、他母親的兄長,玉門關(guān)守將,沈逸鴻。
聽聞十多年前,玉門關(guān)有外敵來犯,當(dāng)時的沈逸鴻,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將。他領(lǐng)著一隊輕騎,單刀直入突厥大營,一把八十斤重的長刀舞得虎虎生風(fēng),所過之處,不留一個活口。
是他一刀斬下敵將首級,扭轉(zhuǎn)乾坤,一戰(zhàn)成名。
他鎮(zhèn)守玉門關(guān)十年,十年中,突厥頻頻來犯,卻半點(diǎn)碰不到玉門關(guān)的大門。
薛晏看向沈逸鴻,就見沈逸鴻也在看他。
“這位是……”沈逸鴻問道。
永寧公道:“這位便是廣陵王殿下?!?/p>
現(xiàn)在大雍舉國上下,還有誰不知道廣陵王薛晏的?如今皇上臥床不起,真正坐皇位的,便是這位王爺。
沈逸鴻聞言,大方地抱拳行禮:“原是廣陵王!末將參見王爺!”
薛晏抬手,托住他的胳膊,攔住了他要單膝跪下行禮的動作。
沈逸鴻笑著問道:“王爺和國公怎么還沒進(jìn)去?站在門口,是在聊天?”
永寧公點(diǎn)了點(diǎn)頭。
“方才王爺還說,有事要告訴我。”永寧公直言道。
沈逸鴻一聽,便來了興趣:“哦?什么事?”
一時間,連帶著君逍梧和永寧公,三個大男人的六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薛晏。
薛晏的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
原本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話……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
這天晚上,一直等到年夜飯的菜快涼了,永寧公府正堂的大門才被推開。
房中幾人看去,便見是沈逸鴻、君逍梧和永寧公,連帶著薛晏,四人一起,浩浩‘蕩’‘蕩’地走了進(jìn)來。
淑貴妃早餓了,這會兒正跟君令歡湊在一起吃點(diǎn)心。見他們進(jìn)來,不由得嬌聲抱怨道:“你們幾個怎的湊在一起了?還約好了來這么晚,是要餓死我呀?”
她在家中時,向來人人都寵她得緊,平日里聽到她這般抱怨,家中上到兄長嫂子、下到侄子侄女,都要圍著她哄的。
但是今日,進(jìn)來的這幾個男人,卻各個沉著臉‘色’,一言不發(fā)。
薛晏跟在他們身后,走路的動作有些不大正常。
君懷瑯盯著他看了半天,覺得他好像有些瘸,但細(xì)看去,卻又像是沒有。
正在他想不通,還想再細(xì)看的時候,他舅舅忽然開口。
“看什么呢!”沈逸鴻喝了一聲,把君懷瑯嚇了一跳。
君夫人不由得抱怨:“你當(dāng)這兒還是軍營?這么大嗓門做什么?”
卻見沈逸鴻咬牙切齒,一言不發(fā),一雙虎目瞪得溜圓,只盯著薛晏。
薛晏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請他上座。
永寧公在側(cè)冷哼了一聲,一言不發(fā)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做了下來。
旁邊,君逍梧跟著入了坐,口中還嘀嘀咕咕。
“舅舅還是打得輕了?!彼÷暤馈!霸绺缯f了,廣陵王不是個好人,讓哥離他遠(yuǎn)點(diǎn)……”
君懷瑯大概知道,這一眾人沉著臉‘色’是為什么了。
于是,君家這一頓年夜飯,吃得尤其“熱鬧”。
家中的幾個男人,不怎么說話,只輪流灌薛晏的酒。薛晏來者不拒,家里人灌他多少,他便老老實(shí)實(shí)地喝多少。
君夫人也不攔,淑貴妃更樂得看熱鬧。唯獨(dú)君懷瑯,想要上前擋幾次酒,都被瞪了回來。
君懷瑯便眼睜睜看著薛晏被灌得眼眶泛紅,目光發(fā)直,到了后頭,要用手撐著桌面,才能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好了,飯也吃得差不多,便上暖閣里喝茶吧。”眼看著他們將薛晏折騰得差不多了,君夫人慢悠悠開口道。
旁邊,淑貴妃也道:“是了,吃完了飯,也該守夜了?!?/p>
那三人默不作聲,權(quán)當(dāng)是默認(rèn),暫且告一段落,先放過薛晏一馬了。
沈逸鴻上下打量了薛晏一番,從鼻子里哼出一個氣音:“還算他小子實(shí)誠?!?/p>
永寧公看了看薛晏,轉(zhuǎn)頭看向君懷瑯,目光沉靜。
“要知分寸。”他道?!熬唧w如何做,不必父親教你吧?”
君懷瑯聞言,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他知道,他父親算是勉強(qiáng)同意了。
他連忙鄭重地應(yīng)下。
旁邊,君逍梧還在罵罵咧咧:“還要再揍他幾頓,一次是斷然不夠的……”
君懷瑯笑著拍了拍他。
君夫人站起身,周圍幾人也紛紛離了席。唯獨(dú)薛晏,看到眾人站起,便要跟著站起來,可手撐著桌面使了幾次勁,也無濟(jì)于事。
他端坐在那兒,看上去莊嚴(yán)又冷肅,但眼睛里卻全是‘迷’茫的水光,看上去可憐得很。
君夫人看了他一眼。
“懷瑯,你便先送廣陵王下去休息吧?!彼??!巴砩鲜匾梗惚闩闼粔K?!?/p>
君逍梧忙叫道:“娘,這是羊入虎口!”
君夫人橫了他一眼。
旁邊,沈逸鴻將胳膊一抱:“沒事兒,這小子現(xiàn)在什么都干不了,安全得很?!?/p>
君懷瑯哭笑不得。
沒一會兒,眾人便在丫鬟們的簇?fù)硐拢煌チ苏煤蟮呐w。原本熱鬧一片的正堂,一下變得空曠冷清了起來。
君懷瑯走上前去,走到了薛晏身邊。
薛晏抬頭,看了他半天,眼睛才找到焦距。
他頭沉得很,輕輕一歪,腦袋便靠在了君懷瑯身上。
君懷瑯順勢將他摟住了。
“你家里人下手真重?!毖﹃锑粥止竟荆惨粼诹揖频淖饔孟?,軟綿綿地往上揚(yáng),委屈得很。
君懷瑯‘摸’了‘摸’他的臉側(cè)。
“打你啦?”他問道。
薛晏悶悶嗯了一聲。
“好狠?!彼粥止竟尽?/p>
君懷瑯順著他的頭發(fā):“你就這么挨著?”
薛晏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緒,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
“應(yīng)該的?!彼f。
君懷瑯問道:“疼嗎?”
薛晏搖了搖頭,頓了頓,他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親親我就好了?!彼f。
君懷瑯悶悶地低聲笑了一聲,扶著他蹲下身去。
一個溫涼柔軟的吻,落在了檀香和酒氣交織著的熾熱呼吸之中。
窗外,一陣風(fēng)吹過,廊下的紅燈籠輕輕地晃動,枝頭積雪簌簌落下,落在地上紅艷艷的鞭炮碎屑上。
暖‘色’的燈光透過窗棱,在雪地上映出了一片溫暖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