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嫡女

寂寂夏夜， 韓氏坐在窗戶下縫衣， 說也奇怪，明明沒風(fēng)， 桌角的燭臺卻突然跳了一下，韓氏被燭火一晃，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手。

韓氏驚叫了一聲， 將指尖含在嘴里。她心里暗暗埋怨，大晚上的見了血，真是不吉利。

韓氏正小心看著指尖的傷口，突然聽到外面小丫鬟的叫聲， 韓氏驚喜：“世子爺來了？”

英國公府伴駕來夏宮，韓氏作為世子院里隱形的主母 ，當(dāng)然也甚有體面地跟著來了。但是這些年她年紀(jì)大了， 英國公世子在她這里過夜的日子少之又少， 像今夜這樣突然造訪更是罕見。

韓氏扔下做了一半的針線， 歡歡喜喜地迎到門口。她滿臉都是笑， 可是看到英國公世子的神情， 韓氏怔了一下：“世子？”

誰惹世子生氣了， 他看起來怎么心事重重。

韓氏心里嘀咕， 但并沒有放在心上。她殷勤地伺候英國公世子入座，之后又去給他泡茶，整個人忙得和只陀螺一樣。

英國公世子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韓氏毫無預(yù)兆地轉(zhuǎn)過身和世子說話，冷不防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韓氏漸漸感覺到害怕， 勉強(qiáng)笑道：“世子，您這是怎么了？為什么用這樣的眼神看妾身?！?/p>

英國公世子看了片刻，淡淡道：“沒事。你不用忙了，坐下，我有話和你說?！?/p>

韓氏受寵若驚，臉上的表情一如二八少女般羞怯又歡喜：“世子爺，您是主子，奴只是妾，坐在您身邊不合……”

英國公世子卻沒有耐心再聽下去了，若說從前他還喜歡韓氏這樣溫柔的少女作態(tài)，但是現(xiàn)在他看著只覺得惡心。既然她不想坐，那英國公世子也難得管她，他直接問：“當(dāng)年蕓娘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韓氏臉上的笑猛地凍住了，過了片刻，她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用帕子捂住嘴，假裝咳嗽：“咳，妾身時候昨夜受了涼，讓世子見笑了……您怎么突然問起蕓娘了？好久之前的事情，妾身都忘了?！?/p>

“忘了？”英國公世子怒極反笑，他砰地一聲把袖子里的東西摔出來，酒壺細(xì)長小巧，肚子上雕刻著繁復(fù)華麗的西域花紋，看著漂亮極了?！澳阋钦嫱?，那我就幫你想想，當(dāng)年蕓娘出事前，是不是正好在你那里喝酒？”

韓氏看到那個特制酒壺的時候就心里一慌，她的表面功夫遠(yuǎn)不如女兒好，當(dāng)時臉上就表現(xiàn)出來了。英國公世子看到韓氏表情的時候就明白了，韓氏驚慌地跪在地上，眼睛飛快轉(zhuǎn)著：“世子，您在說什么，為什么妾室一點都聽不懂。”

“事到如今，你還和我裝不懂？”英國公世子怒極，他這樣生氣并不是因為蕓娘被人陷害，而是氣自己這么多年來被人欺瞞。一個妾室，死了就死了，可是自己被人當(dāng)傻子一樣騙了十來年，他還發(fā)自真心地對他們母子幾人好，這就讓英國公世子完全沒法接受。他對這幾人掏心掏肺的時候，指不定韓氏還和兒女在背后笑他呢。

英國公世子臉如黑鐵，他從酒壺中倒了兩杯酒出來，指著面前的兩個杯子對韓氏說：“你如果真的無辜，那就從這兩杯酒中挑一杯，只要你喝下去沒事，我就信你?！?/p>

韓氏看著面前兩杯看似一模一樣的酒，臉一點一點變白。她當(dāng)然明白這個酒壺的門道，酒壺外表看來無異，可是里面卻藏了一個內(nèi)膽，只要在手柄上稍微做點文章，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壺嘴里的酒換了。韓氏最開始哪里知道這種東西，還是高然說這叫陰陽壺，韓氏才明白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高深的機(jī)關(guān)。

韓氏不由努力回想方才世子的動作，他倒酒時動作很快，哪一杯是正常的，哪一杯是有毒的呢？韓氏在英國公世子審視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端起其中一杯，可是酒杯端到唇邊，她卻無法喝下去。她忍不住懷疑，她剛才是不是看錯了？如果世子把毒酒放在另一個酒膽里怎么辦？

韓氏額角滲出冷汗，她突然咣當(dāng)一聲摔了杯子，神色驚惶地看著英國公世子：“世子，奴為您生了一兒一女，忱哥兒還小，您怎么能這樣對妾身呢？”

英國公世子絕望地閉上眼睛，他最后一絲僥幸也破滅了，這一切都是真的。韓氏果真內(nèi)藏蛇蝎心腸，為了奪寵害死蕓娘，她后來竟然還能來寬慰他節(jié)哀順變，這個婦人欺他至此，竟如此可惡！

“這兩杯都是普通的果酒?！庇雷涌粗壑胁恢菓z憫還是悲哀，當(dāng)著韓氏的面，英國公世子將兩杯酒同時一飲而盡。

韓氏臉?biāo)⒌陌琢耍笥致兗t，她爬向英國公世子，妄圖求情：“世子，奴什么都不知道，奴以為您要毒死我，這才不敢喝的。”

“你如果不知道這個酒壺的玄機(jī)，為什么選酒的時候那樣猶豫，選好了之后也遲遲不敢飲盡?！庇雷勇曇糁姓f不出的失望，“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

“世子……”

“枉我一直覺得你良善又柔弱，總是擔(dān)心你在內(nèi)宅會被人欺負(fù)。呵，現(xiàn)在想想我才是那個蠢貨，你能無聲無息地置人于死地，怎么會被欺負(fù)呢？你這些年，用你這副虛偽的面孔，究竟騙了我多少事？”

“不，奴沒有?！表n氏眼淚涔涔，跪坐在地上不住地?fù)u頭，“奴什么都不知道，奴是被冤枉的?！?/p>

英國公世子看著腳下梨花帶雨、風(fēng)韻猶存的美人，不知為何涌上一陣厭惡和反胃。他感到濃濃的疲憊，這些年他對韓氏予取予求，連著對韓氏的一雙兒女也恩寵有加，可是實際上他都寵了些什么玩意？他本來心懷僥幸，韓氏雖然心術(shù)不正，可是孩子總是無辜的?？墒歉呷蝗绶ㄅ谥疲猛瑯拥氖侄蜗莺ε龅逆?，這讓英國公世子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高然知道這回事，她們母女倆聯(lián)合起來騙他。

枉費他這些年一直把高然當(dāng)心尖子寵，他甚至還為了她冷落自己的嫡女！只要高熙有的，英國公世子都會讓人備一份同樣的給高然，如果是大長公主賜過來的東西，英國公世子多費些功夫，也總要私下補(bǔ)償高然一份。他近乎明目張膽地偏袒高然，還不是因為他覺得韓氏和高然母女柔弱，高然不像高熙有主見有能耐，自己又是個庶女，如果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護(hù)著些，高然不得被公府里的人欺負(fù)死。

英國公世子忍不住回想，他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以為的安靜又無爭的妾室其實最是心狠手辣，他以為的懂事柔弱的女兒，其實也能眼睛都不眨地送另一個女子去死。他為了她們冷落正妻，疏忽嫡女，背上寵妾滅妻的名聲，甚至還陰差陽錯害死了自己的發(fā)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