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賭氣
話一出口林未晞就后悔了, 可是事已至此, 林未晞能怎么辦?她只能硬著頭皮,強(qiáng)裝鎮(zhèn)定:“您的王妃, 也就是顧呈曜的母親姓沈,她在建昭七年過世,距今已經(jīng)十年了。您跟顧呈曜不一樣, 三年妻喪守全,即使以您的地位無人敢強(qiáng)求,但是您還是這樣做了?,F(xiàn)在沈王妃過世已經(jīng)十年,世子也成家立業(yè), 雖然尚且無子,但是顯然就在這幾年?!?/p>
“你想說什么?”
林未晞漲紅了臉,聲音不覺弱下去:“王妃去世多年, 世子已經(jīng)長成, 沒有繼承人之憂, 也不必?fù)?dān)心新人苛待前人子女。既無后顧之憂, 那您也該娶一門新的王妃了。”
顧徽彥放下筆, 也不關(guān)心首輔那封被毀掉的信了, 而是看著林未晞, 眼神平靜,好整以暇:“你繼續(xù)說。”
林未晞下意識地想低頭,太可怕了,比兒時那個教她認(rèn)字的古板夫子還可怕??墒情_弓沒有回頭箭,林未晞總不能和燕王說對不起您聽錯了, 方才都是她在說夢話吧?
林未晞臉紅的幾乎滴血,用她內(nèi)心里最果敢洪亮,實際上卻細(xì)若蚊蠅的聲音,細(xì)細(xì)道:“您看,我怎么樣?”
顧徽彥依然是那樣清清淡淡喜怒不辨的模樣,可是他自己卻知,并非如此。
顧徽彥的手指輕輕搭在桌案上,他的指尖下是寫給張首輔的回信,剛剛被一滴污墨毀了??墒窃谶@份信件之下,還壓著另一張精致的宮箋。
信箋是壽康大長公主寫過來的,大長公主在信里說,她和林未晞極為投緣,她一個老人家自己住在公主府里總覺得空空蕩蕩,正好林未晞也提起這件事,所以壽康大長公主想把林未晞接到公主府來住。
這其實是很兩全的一個提議,即便沒人敢說燕王府的閑話,可是林未晞終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和燕王府無親無故,燕王府里也沒有女性長輩,她住在這里,于名聲終究不好。
很合情合理的提議,可是顧徽彥盯著這份信看了許久,竟然遲遲無法寫下那一個好字。大概雨天會讓人煩躁,顧徽彥沒來由生出一股被冒犯的不悅,他察覺到這一點時自己都吃驚了,怎么會?顧徽彥臉色還是往常的模樣,可是心里已經(jīng)海嘯山崩,他沒有繼續(xù)處理壽康的信,而是另取一張紙,鋪陳其上,執(zhí)筆給張孝濂回信。顧徽彥回信時思緒總是不自覺朝另一件事飄去,正在這時,林未晞推門進(jìn)來了。
顧徽彥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偶然,還是數(shù)個巧合嵌和起來的必然。
他心里轉(zhuǎn)過的這些念頭只在瞬息間,現(xiàn)實里,林未晞剛剛自我推薦完,羞窘得頭都抬不起來。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的發(fā)旋,她這樣低垂著頭的模樣格外乖巧,那一抹脖頸像天鵝垂頸,幾乎讓人疑心一折就斷了。顧徽彥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或許是一盞茶,或許只是瞬息,他很快回過神來,收回目光:“你發(fā)燒了,回去好好休養(yǎng)吧。這些話我只當(dāng)沒聽過,以后你依然安心住在燕王府里,需要什么去和顧明達(dá)說?!?/p>
“我沒有!”林未晞本來羞愧得不行,可是聽到顧徽彥的回話,她出奇地憤怒了,“燕王您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說了這種話,你只是覺得我發(fā)燒,若無其事地讓我回去休息,日后還以一樣的態(tài)度對待我。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一個沒有想法沒有感情的物件,還是一只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過養(yǎng)著逗趣的寵物?”
顧徽彥眼神微動,終于透露出些許他真實的情緒:“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
“我知道!”林未晞心想反正事已至此,索性不管不顧地喊了出來,“我仰慕燕王殿下英姿,想嫁給您做繼妃。我父親托您照看我,您也一直想給我找一門好親事,讓我以后有良人可依??墒强慈巳f一走眼怎么辦,萬一他只是為了您的權(quán)勢,貪圖我的嫁妝怎么辦?您能為我撐一次腰,可是能護(hù)著我一輩子嗎?既然如此,讓我留在燕王府,豈不是最好的照顧……”
林未晞的聲音在顧徽彥的目光中越來越弱,好吧,她也知道這是歪理邪說??墒牵挷缓寐?,理就是這個理啊。林未晞從踏入上京之路時就處在一種矛盾之中,一方面她覺得前世已經(jīng)過去,她沒必要賠上自己的新生,她應(yīng)該開始新的生活,另一方面,她看著前世的人,前世的事,又實在不甘心。她已經(jīng)死了,而這些人依舊好好的活著,而且看趨勢以后會活的更好,她過不了心里的這道坎,真的不行。
林未晞這樣想著,眼睛不由漫上水澤。顧徽彥一看頭疼地嘆了口氣,此等大逆不道的話,他還什么都沒說,始作俑者倒委屈的要哭了。顧徽彥只能說:“淋雨易受寒,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p>
又是這種說辭,這些上位者為什么總喜歡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他倒是先說同意還是不同意???
林未晞朱嘴微啟,還想說什么,可是顧徽彥的目光下一秒就掃了過來。林未晞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一潰千里,她垂下頭,沉默地給顧徽彥行了一個萬福,就悶悶地轉(zhuǎn)身走了。
林未晞告退的動作帶了些賭氣的成分,不過這個關(guān)頭,沒人會在意這些了。林未晞剛出門,便看到顧呈曜正站在檐下收傘,顧明達(dá)盡職盡責(zé)地守衛(wèi)在門口,顧呈曜見林未晞臉色不好,奇道:“你怎么過來了?”
林未晞一個字都不想說,冷著臉和顧呈曜擦肩而過。顧明達(dá)方才便聽到屋里似乎爭執(zhí),他們這等親衛(wèi)很懂得分寸,并不會探聽主子的談話??墒?,顧明達(dá)身為燕王身邊最老的屬臣,心里多少都在驚異,竟然有人敢和燕王起爭執(zhí)?或許說,竟然有人能和燕王起爭執(zhí)?
所以看林未晞出來時臉色不太好,顧明達(dá)也并不意外,倒是顧呈曜,見林未晞頭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中后,默默皺起眉:“她怎么被雨水打濕了這么多?”
林未晞回到靜澹園后,剛進(jìn)屋便頭疼,當(dāng)夜就發(fā)起燒來。她這一病來勢洶洶,前面在宮里就受了涼,今天還在雨中走了那么久,一回來便高燒不退。林未晞的病驚動了許多人,燕王府連夜請?zhí)t(yī)入府,半個王府的燈都亮了個通宵。直到第二天中午,林未晞的燒好容易退下去些許,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便看到一襲袞龍服站在床賬外,衣服是威嚴(yán)沉重的黑色,上面用金線繡著蟠龍,佇立在精致暖和的繡房內(nèi),越發(fā)顯得威儀莊重。
能在王府里這樣穿的,不做第二人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