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避暑

顧徽彥說完后不久， 果然沒過幾天， 皇帝便在早朝中提出去今夏去行宮避暑，不欲留在紫禁城了。

紫禁城中等級森嚴， 宮墻重重，朝臣每日上朝都需小心翼翼，這對君臣雙方都是拘束。如果到了行宮， 不光商議事情方便許多，而且不遠處就是皇家圍獵場，政事娛樂兩全其美。

可惜皇帝的好心并不被臣子認可，尤其是以張首輔為首的文臣集團， 強烈反對皇帝離開大內(nèi)，前往京外。張孝濂多年來又是首輔又是帝師，大家都習慣了張孝濂替皇帝拿主意， 眾人都以為這次會和以前一樣， 即便皇帝少年人玩心重， 只要張首輔不同意， 皇帝強一強， 最后還是會聽從張首輔的意見。

可是行宮一事， 卻鬧得尤其大?；实墼绯现苯永湎履?， 之后慣常的午時議事也取了。多年來內(nèi)閣為了輔佐幼帝，兼教導(dǎo)君王，每日散朝后會被皇帝召到乾清宮為陛下講圣人之言。這個慣例是張孝濂一手構(gòu)建起來的，而現(xiàn)在皇帝頭一次取消了內(nèi)閣講經(jīng)，無疑是向京城所有人明確宣明， 他對張孝濂的做法不滿。

很孩子氣的舉動，可是背后的意義卻是巨大又恐怖的。

后來還是燕王出面周旋，同意皇帝去行宮避暑，但是隨軍隊伍要嚴之又嚴，他還在眾人注目中去了張府，親自給首輔和皇上做說客。張孝濂也并非是存了謀權(quán)篡位的心，他只是自己有一套明確的、獨立的想法，認為皇帝該怎么樣，朝廷運轉(zhuǎn)該怎么樣。他給皇帝畫了一個完美的模板，并且要求皇帝按著這個模子，長成他心目中堯舜圣君的模樣。

然而這怎么可能呢?；实圩孕”灰蟪蔀橐粋€賢君明君，他自己亦嚴陣以待，可是他多和身邊的小宮女說兩句話就會被首輔提醒不可做商紂周幽，和某一個小太監(jiān)走得近些，就會被耳提面命他應(yīng)當親賢臣遠小人。甚至皇帝沉迷書法，多臨摹了幾幅字，也會被張孝濂板著臉教訓(xùn)，不可玩物喪志。

尤其是所有人都覺得皇帝還是孩子，最后總會聽張首輔的話，這就更加重了皇帝的反叛心。滿朝文武中，大概只有燕王不把皇帝當孩子了?；实壅f了好幾次，可是顧徽彥對他說話動輒用“陛下”等敬語，雖然稍顯疏離，但是顧徽彥時刻謹守君臣本分，反倒?jié)M足了皇帝的自尊心。

有顧徽彥出面，張孝濂到底還是要給皇上顏面。然而即使他做出了退步，也不肯表現(xiàn)出他同意此事，而是稱病不出，謝絕隨駕去行宮。

而皇帝知道后一反常態(tài)，連擺個關(guān)心老師身體的樣子都不肯，直接下令隨行隊伍朝行宮開拔，至于首輔身體不好，那就留在京城養(yǎng)病吧。

京城眾官員公卿都嗅到濃濃的硝煙味，雖然以前就有兆頭，但是只要最后一層窗戶紙沒捅破，大家都可以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粉飾太平。而現(xiàn)在，皇帝連表面功夫都不愿意維持了。

大變來兮，近在眼前。

行宮建在京城西南，依山傍水，草木豐茂。草場上養(yǎng)殖了許多野物，就是為了供王孫貴族們圍獵玩樂。因為前繞水背靠山，所以行宮即使比京城還偏南，卻常年氣溫適宜，尤其適合避暑，故而也被宮人稱為夏宮。夏宮的建筑風格和京城中大相徑庭，這里處處種著花木，庭院也不再像京城那樣嚴格遵照等級和對稱，活潑輕巧了許多。

休息了三四天后，林未晞可算緩過氣，臉色也不像剛到那天煞白煞白的。她這個身體弱，即便林未晞重生后刻意養(yǎng)生，然而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病氣，無論怎么養(yǎng)都不及常人。

林未晞休養(yǎng)身體，整個王府都靜默地繞著她轉(zhuǎn)，現(xiàn)在林未晞緩和過來，府內(nèi)眾人走路才有了些活泛氣。一個府邸里女主人的狀況，直接影響著整個府邸的面貌。

“王妃，這是承德侯府邀您去賞花的帖子?！?/p>

林未晞掃了一眼，說：“放下吧。”

她前幾日閉門謝客，在太后、皇帝那里都告了假，探病的、問好的帖子積攢了一小堆。現(xiàn)在她身體好些了，各府層出不窮的邀約也越發(fā)殷勤起來。

林未晞靠在軟枕上，宛星捧著一厚遝帖子，挨個給林未晞念。宛月站在一邊，時不時給林未晞?chuàng)Q水，打扇，仔細照料著林未晞的身體。

高然也站在不遠處，可是她看著恍惚的厲害，和林未晞主仆三人格格不入。甚至丫鬟叫了她三聲，高然才醒過神來，掩飾地咳了咳。

林未晞掃了一眼，問：“世子妃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并不是?！备呷淮故椎?，“只是昨夜窗戶沒關(guān)緊，有些著涼?！?/p>

林未晞輕輕頷首，說：“世子妃要注意身體，如果不舒服，你先回去歇著吧?！?/p>

“這怎么能行，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备呷坏痛怪劬ν妻o，林未晞瞥了她一眼，并沒有多說。

等高然出去的空檔，宛星附在林未晞耳邊，悄悄說：“王妃，世子和世子妃方才又爭執(zhí)了。”

“怎么了？”

“似乎前不久英國公府世子來了，不知道和世子說了什么，世子看著不太高興。世子妃看到，勸了兩句，兩人就又散開了?！?/p>

原來是岳丈來了，怪不得這兩人肉眼可見的冷淡。父親的想法往往和祖母、生母等女性長輩不同，女性長輩明白做人媳婦的不易，所以總是勸女兒柔順容忍，可是父親卻理直氣壯的很。無論他怎么對待他的妻妾，總之他的女兒不能受一丁點委屈。英國公世子專程過來，想必是來給女兒撐腰出氣，然而以顧呈曜的脾氣，他是個會反思妥協(xié)的人嗎？不可能的，所以難怪顧呈曜和高然再一次冷戰(zhàn)了。

其實高然心中也覺得氣，眼看她和顧呈曜關(guān)系緩和，英國公世子做什么非要過來橫插一腳。這個身體的父親來給她撐腰，替她教訓(xùn)夫婿，高然并不覺得感動，只覺得英國公世子多此一舉，自以為是，反而在攪擾他們的夫妻感情。

這些事對林未晞來說只是閑時的消遣，她聽過就罷了，繼續(xù)低頭處理自己的事情。過了一會高然從外面回來，繼續(xù)跟在林未晞身邊伺候。這時打外面跑進來一個小廝，他伶俐地給林未晞打了個千，朝屋里探頭探腦：“王妃，世子在您這里嗎？”

“不在，我沒有見過他。”林未晞看著小廝的表情，問，“你找他何事？”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王爺有話吩咐世子，讓世子盡快過去?！?/p>

“是什么事？”

“小的也不清楚，似乎是王爺要去圍場跑馬?！?/p>

林未晞眼睛頓時瞪圓了：“王爺要去圍場？”

小廝撓了撓頭，其實他也不確定，但是王妃興致沖沖，他竟然也不舍得說不是。林未晞雖然身體不好，可是卻擁有一顆熱愛危險運動的心。尤其是從前閨訓(xùn)森嚴，圍獵場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她從來沒有來過，至于騎馬更是想都不要想。在這個意義上，成親之后只要夫婿和婆婆允許，女子的自主性反而更大些。當閨秀時騎馬被視為不端，可是嫁人后只要婆婆允許，夫婿親自陪著女子騎馬，那旁的人還能說什么？

既然顧徽彥讓人來喚顧呈曜，想必這是顧徽彥私人的計劃，并非同僚邀約。既然這樣，那林未晞也可以跟過去，索性將其發(fā)展成家庭聚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