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齒被我咬得咯咯作響,青筋在額角突突直跳,想救下阿伽雷斯的強烈愿望令我一絲一毫也未放松力氣,努力挪動身軀向前爬。終于我一把抓住了螺旋槳的支柱,晃動身體滑到機身側(cè)面的窗戶附近,突然一張我并不陌生的臉猝不及防地撞進我的視線里,而對方同樣錯愕的望著我,顯然被我這個空中出現(xiàn)的不速之客驚呆了。
“萊茵!快開槍,把他打下去!”這時我聽見一個尖銳的女人的聲音透過玻璃響了起來。
該說這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嗎?多么巧合,多么合理,老天爺將我的仇人在另一個時空輾轉(zhuǎn)周折又送回了我的手上!
“狗雜種們,見上帝去吧!”
未等他們拔槍,我便一腳踹碎了玻璃,猛地撞了進去,掐住了他們倆的脖子,將他們狠狠按在椅背上。剎那間,我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猶如核彈從我的血液里辟里啪啦地爆炸,從每個毛孔里噴薄而出,而下一刻,我便感到自己雙腿上的鱗片仿佛無數(shù)個小發(fā)電機般地飛速顫動,刺眼的藍色亮光從我的周身散發(fā)出來。一瞬間,我面前的兩個人甚至還未來得及發(fā)出叫喊,便猛烈的抽搐起來,接著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機艙,四周騰地冒起一大股黑煙,直朝海里墜去!
強烈的失重感霎時間灌遍周身,又被包裹而來的海水所沖淡,機身在海里迅速下沉,萊茵與莎卡拉爾如焦炭般的臉孔映入我的眼中,將我嚇了一大跳,奮力地逃出機艙,如同終于掙脫我心里的仇恨與噩夢,將它們遠遠拋在我回不去的歲月里,沉入海底。
游了幾米,我便看見那裹著阿伽雷斯的金屬網(wǎng)正朝下沉來。我如同一支離弦的箭那樣沖向阿伽雷斯,心焦如焚地解開將他糾纏住的鬼東西,卻怎樣也扯不開,只能與他一同沉入海水深處。
斑駁的水光之中,他的銀色發(fā)絲海水之中微微飄蕩著,我將它們從他的臉頰上撥開,看見他安靜地睜著眼,瞳仁幽暗沉寂,仿佛一片死氣沉沉的泥沼。他的皮膚冰冷僵硬,好像一具已然死去多時的尸體,一尊石膏鑄造的雕像,將要與這被海水吞沒的殘骸一并,成為被時間遺忘的海底廢墟。
我的愛人。
“阿伽雷斯,醒醒!阿伽雷斯!我是德薩羅,我在這兒,我發(fā)誓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了!”
令人窒息的恐慌感猶如海水壓力從四面擠迫著我的大腦,我大聲呼喊著,喉嚨里卻只是迸出了一串含混不清的低鳴。我緊緊地擁住他的身體,慌慌張張地在他頸后摸索著,立刻,我碰到了一個小小的突起物,那東西立即猶如驚弓之鳥般在他皮膚下游走起來。
剎那間我的反應(yīng)能力好比閃電般迅速,在他的肩膀狠狠拍中了那個東西,像被逼近了的狼狗般重重地咬了上去。我的牙齒穿透阿伽雷斯厚韌的皮肉,什么滑膩之物立即扭動著要鉆進我的唇齒里,我合緊牙關(guān),用新生的獠牙將它釘在我的牙縫間,猛地仰起了脖子將它拔離起來,吐出去。
在這電光火石的幾秒之后,阿伽雷斯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我急忙捧住他的臉頰,見他眨了眨眼,狹長的眼皮之中,本來灰蒙蒙的晶狀體里涌現(xiàn)出生命的光澤來。他渙散的目光逐漸聚集在我的身上,臉色變了一變,便立即將我推開幾寸,擺動他那長而有力的黑色魚尾,幾下便從金屬網(wǎng)的桎梏之中脫離出來,又伸出蹼爪將我拽入懷里。
我一把環(huán)住阿伽雷斯的脖頸,幾乎喜極而泣,但我知道現(xiàn)在可不是宣泄情緒的恰當時機。
阿伽雷斯摟住我的腰,閉上了雙眼,在水中旋轉(zhuǎn)起來,好像在與我翩翩起舞。他的發(fā)絲如同我曾經(jīng)見到的那樣在海水中蜿蜒飄動,猶如深海水母的觸須那般閃爍起星星點點的藍光。
頃刻間,我看見從下方黑暗升騰起一個無比巨大的漩渦,而同時,我的余光瞥見遙遠之處一大波密密麻麻的黑影朝我們席卷而來,漸漸的,我才看清那是無數(shù)條成群結(jié)隊游來的人魚,他們感應(yīng)到了阿伽雷斯的召喚而聚集過來,仿佛百鳥歸巢。
這時,一個熟悉的銀色身影從層層疊疊的陰影里跳進眼中,我不由馬上抓住了阿伽雷斯的胳膊。等那銀色身影近了,我才看清列夫捷特被數(shù)十來個盡忠職守的藍種團團圍住,一臉陰郁地盯著我們,似乎為陰謀未得逞而極不甘心。而阿修羅正緊隨其后,逕直朝阿伽雷斯緩緩游來,他停在我們的一米開外,他的頭微微低著,臉被籠在一大團墨霧般的發(fā)絲下,只能看見尖尖的下頜。
“小心,他被列夫捷特控制了?!?/p>
我低鳴了一聲,像個衛(wèi)士般擋在阿伽雷斯身前,卻被他拽到背后去。我注意到他的一只蹼爪垂在身側(cè),鋒利的指尖正隱約閃爍著藍色的電光絲,仿佛拿著一把寒光畢露的兇器。
“王……”令我意外的是,阿修羅微微抬起頭來,一只凌厲的黑眼睛從烏發(fā)中露出,已不似之前的黑暗無光。他好像負荊請罪那樣舉起雙爪過頭,掌心赫然是一條黑中泛銀的細長生物,看上去就像一條小型鰻魚,此時已經(jīng)死了,軟綿綿的在海水中上下浮動。
“王巢里的噬污者你也敢動用?”阿伽雷斯捏住那奇怪鰻魚的頭部,游到列夫捷特身旁,對方睜大了眼盯著他,黑眼睛里折射出怨毒與恐懼的光芒。我屏住呼吸,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什么,果然看見阿伽雷斯下一秒便將噬污者塞入了列夫捷特的耳后。立刻,列夫捷特的身體痙攣似地扭動起來,銀色的尾巴蜷縮成一團,最終又僵硬地垂下去,身體凝固成了一條直線。
“那就讓你做為污物,被它永遠的吞噬。”
阿伽雷斯冷冷地吐出幾個字,卻立刻轉(zhuǎn)過頭望向我的臉,好像在擔心我又因為列夫捷特的關(guān)系生他的氣。我搖了搖頭,游進他的懷里,以示我并不介意。
“該回家了,德薩羅。”
阿伽雷斯在我耳邊沉沉低吟,我甚至還未來得及回答他,便感覺到一大股難以形容的強勁水流卷住了身體,魚群蜂擁而至,遮天蔽日,我看見高高懸于頭頂?shù)暮C嫱蝗恢g被漩渦卷成了一個巨大的漏斗,將船只、飛機、海鳥、乃至低矮一些的云層盡數(shù)吞沒進來。
天空中雷鳴滾滾,閃電陣陣,烏云壓頂,一場真正的暴風雨在這一瞬間侵襲了整片大海。當傾盆的雨滴落滿周身,阿伽雷斯已經(jīng)擁抱著我高高躍起,與所有人魚一并,往那迎接我們的渦心沖去。
黑暗似乎只是短暫的瞬間,與曾經(jīng)我進入通道時所經(jīng)歷的那樣,耀眼的白光裹挾著獵獵狂風襲遍周身,仿佛在一剎那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一生,穿過無數(shù)時空。我與阿伽雷斯的生命軌道完完全全的重合在一起,在彼此的記憶里留下密不可分的印記,最終,眼前豁然開朗我又再次看見那宛如云翳般的浮游生物從頭頂?shù)母呖罩衼砘卮┧螅孟耧w船在茫茫宇宙沿著固有的軌道航行。天際無日無月,卻籠罩著一層極光般變幻的光霧,無數(shù)不知名的奇異海生物在半空中漂浮著,猶如遷徙的飛鳥一片又一片的掠過頭頂。腳底不再是那死寂的海底墳?zāi)?,而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壯觀的水中城池猶如放大了數(shù)倍的羅馬浴場般靜靜的臥在海底,一圈一圈的玻璃似的城墻以一根高高矗立直達天際的玻璃柱為軸心,看上去就像一個立體的麥田怪圈。
人魚們紛紛撲向那圓型的巨大城池,一時間我的心情為進入這個全新的世界而莫名激動起來,可也許是脫離了兇險,我的神經(jīng)終于得以放松,濃重的疲倦伴隨著被我一直強忍的背鰭斷裂的劇痛,洶涌地幾乎要將我淹沒。我摀住背后的傷口,立即觸到了幾根殘破的骨架,它們是我背鰭僅存的部分。我苦笑地看了一眼阿伽雷斯,他似乎也才剛剛注意到我的傷勢,難以置信地望著我,牙關(guān)從他臉頰上凸出來,脖子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見,顯然內(nèi)心痛苦到了極點。然而他的蹼爪卻放得很輕,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胸膛上,親吻著我的后腦勺,顫抖地嘶鳴了一聲。
一條魔鬼魚不知什么時候突然從水下冒出,將我和阿伽雷斯托出水面,竟宛如飛鳥般扇動它薄薄的雙鰭,帶著我們飛向頭頂那浮動的“云翳”,越升越高,仿佛要穿越那層極光抵達至高至遠的銀河系。
我側(cè)靠在阿伽雷斯的懷抱里,心情無比安寧,眼前漸漸模糊下去,最終陷入一片靜謐的蔚藍之中。
……
“德薩羅……”
“德薩羅……”
“德薩羅……”
仿佛是從一個長久的夢魘中醒來,我聽見一個低沉熟悉的聲音不斷的呢喃著我的名字,使我散亂漂浮的神智逐漸聚集在一起,身體也逐漸恢復(fù)了知覺。我努力地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向四周望去,并伸展開蜷縮起來的手腳,然而四周仍然是一片昏暗的混沌。我陷在什么柔軟潮濕的東西里,就好像被子宮包裹的初生嬰兒。我試著在里面穿梭起來,尋找著阿伽雷斯的聲音來源。
突然之間,一線亮光從黑暗中隱隱地透了過來,我睜大眼拼命地朝那個方向游去,在抵達那道撕破混沌的罅隙之時,一只寬闊有力的蹼爪探進來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拽向光明之中。
我渾身*的撞入一個磐石般的懷抱里,身體被溫柔地摟住,身下的魚尾迫不及待地緊緊卷住我的雙腿,仿佛要把我焊進他的血肉與骨髓。
“德薩羅……”
耳旁的低鳴潮濕而沙啞,飽含深情。
我將頭埋在阿伽雷斯?jié)饷艿陌l(fā)間,咬住他那生魚片似的耳朵,在久違的香氣里,泫然淚下。
“我回來了,我的首領(lǐng)大人。”
我閉上眼,輕輕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