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說不出話來。
“八大星系都是管委會的受害者,聯(lián)盟中央少數(shù)人的罪行也沒有理由讓全人類背,星系之間有外交規(guī)則,又不是幼兒園小朋友吵架,睚眥必報沒有意義。百年來,沃托確實對不起我們,”陸必行說到這,抬起眼,搭在一側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沙發(fā)的扶手,“所以——諸位看我的啟明星好不好?它不是已經(jīng)快取代沃托了嗎?”
老布一驚,陡然從混亂的戰(zhàn)局里抽出視角——沃托已經(jīng)成了一團焦土,第一星系前有喪心病狂的自由軍團,后有喜怒無常的人工智能,就此沒落已成定局。
第八星系在這種情況下出手力挽狂瀾,成為整個人類聯(lián)軍的大后方,無論是戰(zhàn)時,還是將來戰(zhàn)后重建,都少不了要倚仗第八星系支援,而曾經(jīng)被流放到這里的空腦癥,將會是對抗芯片人的第一線——要是各大星系都來尋求援助,白銀四那點珍貴的空腦癥恐怕都不夠分。
未來的人類聯(lián)盟不管以什么方式存在,都會是第八星系這個“荒野”的時代。
這位第八星系年輕的總長不忠于任何人,不臣服于任何勢力,也不是“以德報怨,不計得失”。當動蕩的世界容不下星海學院的蒼穹頂時,他只好十六年磨一劍,重建存續(xù)了三百年的新星歷紀元規(guī)則。
反正陸校長身無長物,就是敢想。
中央軍的老帥們在陸必行家里以私人會晤的名義坐了一下午,大致敲定了人類聯(lián)軍的下一步行動方向,剩下的,就需要各方有條不紊地分工協(xié)作了,陸必行客氣地留他們吃晚飯,納古斯心情復雜地跟變色龍大眼瞪小眼片刻,放下軍政大事,又想起了這段不知讓人說什么好的孽緣,于是有氣無力地沖他擺擺手:“不了,我們幾個也沒來過銀河城,我們想去……想去四處逛逛。”
于是當天傍晚,一張照片上了銀河城頭條——幾位來自外星系的老帥在廣場上的陸信石像下站成一排,加起來足有一千歲,集體淚流滿面,場面感天動地。
陸必行溜回臥室,林靜恒已經(jīng)醒了,過度使用舒緩劑的后遺癥大概是熬過去了,他正披著一件外衣,坐在床邊的閱讀椅上翻看林格爾的那本筆記,聽見動靜,頭也不抬地說:“都走了?”
“嗯,”陸必行踩著柔軟的地毯走過去,貼著他的椅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后癱成一件人形的披風,把自己掛在林靜恒身上,“我估計是去廣場了?!?/p>
林靜恒詫異地一抬眼:“估計?他們要去廣場為什么不讓你陪同?”
陸必行哼哼唧唧地在他領口聞來聞去,不說人話。
林靜恒就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他的下巴。
陸必行:“他們打擾我人生大事,我不太高興,就跟他們說了?!?/p>
林靜恒莫名其妙:“說了什么?”
“說我從身到心,每一顆細胞都是你的,”陸必行被他夾著下巴蹭不著,就效仿不良生物爆米花,飛快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一關門就口無遮攔,“脫了衣服里面蓋滿了你的私印,統(tǒng)帥,我……”
他話沒說完,無名指上突然被人扣上了什么東西。
陸必行訝異地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那是一枚3D打印的模型戒指,和林格爾求婚筆記里手繪的那個一模一樣。
“緊嗎?”林靜恒問。
這枚模型戒指好像是個“止浪劑”,翹著尾巴的陸總長被施了定身法,木頭樁子似的傻在原地,呆呆地搖搖頭。
“哦,好。”林靜恒在個人終端里輸入了模型的各項尺寸,下了定制訂單,十分隨意地問,“然后呢,那幾個老東西集體去陸信石像前上吊了?”
陸必行三魂缺席地說:“說你是個照妖鏡。”
林靜恒:“……”
陸必行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胡話,十分懊惱地一抓頭發(fā):“不行,我得說點有意義的話,重來一遍,咳咳,我……”
林靜恒不給他找補的機會,肩膀抖動起來。
陸必行撲到他身上:“嚴肅點!什么毛病,你怎么老是不該嚴肅的時候就板著臉,該嚴肅了就笑場?”
外套滑了下來,林靜恒笑出了聲。
動手動腳間,他膝蓋上的筆記本掉到了地上,摔出了里面夾的一頁紙。陸必行以為是紙質的筆記本年久失修摔掉了頁,趕緊撿起來:“這要是放在歷史博物館里,差不多能算是鎮(zhèn)館的了,小心點……嗯?”
摔出來的那張紙是一副人物畫,畫工不算精細,但頗得本人神/韻,一眼能認出這位就是史書上的林格爾元帥,他的面部線條勾勒得格外溫柔,近乎有些繾綣的意味。
陸必行奇怪地問:“這是自畫像嗎?”
“不是?!绷朱o恒點了點角落里的簽名,“伍爾夫的筆跡。”
陸必行盯著那自畫像看了片刻,臉色緩緩正色下來,嘀咕了一聲:“那個人工智能怎么把這也送出來了?!?/p>
“人工智能畢竟是人工智能,”林靜恒說,“和活著的伍爾夫是不一樣的。”
陸必行的手指緩緩滑過伍爾夫那輕輕的簽名,像是滑過了一段隱秘而深沉情緒,沉吟片刻:“不,我在想……機械時代是他們親手推翻的,伍爾夫可能是現(xiàn)在世界上最了解超級人工智能的人,他不會不明白碳基生物和人工智能之間的區(qū)別吧?!?/p>
那么一個凡事都要算到的人,為什么會任憑一個無法控制、不知道會發(fā)展成什么樣的無權限人工智能霸占第一星系?
只是為了對付自由軍團嗎?
一次性用完了,以后怎么處理?無權限框架的人工智能相當于有自由意志,真能像他設想的那樣,老老實實去休眠?
那個老人布置下一切的時候,他到底在想什么?
天然蟲洞區(qū)附近。
芯片人俘虜已經(jīng)被佩戴了干擾器,統(tǒng)一關押了。
“衛(wèi)隊長,”一個白銀三的技術人員跑過來對托馬斯楊說,“自由軍團的機甲通訊系統(tǒng)里有被人工智能入侵的痕跡,需要我們立即清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