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讓他花上了十日，才重新給弄了條封鎖神力的繩子，如此他們才繼續(xù)上路。

九御的心情自然說不上高興了，可他怕他露出一點不高興的神色，陳繹心又給他反悔了。

而他也算看出來了，陳繹心除了對聞人離會心軟，對其他人和事兒，心硬得跟石頭似的，比他們這不長心的異魔還無情呢。

“喂，你的情況是不是不大好啊，用不用再休息幾日……”九御揪了揪黑繩，然后問了陳繹心一句，原本他是不知道的，可當(dāng)時陳繹心一邊趕路，還只用三日就將繩子編好。

現(xiàn)在坐在這兒，沒其他事兒，卻弄了十日才勉強弄好，這其中最大的差別就在陳繹心的身體狀況上了。

“嗯，明日再走，”陳繹心應(yīng)了九御一句，他又閉上了眼睛，這時天空一道極紅的仙光穿透而過，原本閉目休養(yǎng)的陳繹心猛然抬頭。

“大兄的仙光……”

九御也和陳繹心一起抬頭看去，但那仙光之下的神念只掃過他們，就再沒什么特別反應(yīng)，在卿若的神念里，他和陳繹心只怕和虛天戰(zhàn)場荒原里的兩只螞蟻沒有區(qū)別。

“我看你要不要就算了，直接讓他們找到就好，何苦呢……”

九御自覺這話根本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可他清楚陳繹心的情況極是不好，還能撐多久，他沒把握，陳繹心本人一樣沒把握。

陳繹心沒有應(yīng)話，第二天他們照常上路徒步前行，可從昨日開始，類似這樣的仙光不時在虛天戰(zhàn)場的天空掃過，聞人離和卿若他們找陳繹心只怕要找瘋了。

“帝尊不用擔(dān)心，卿若圣君和藺語戰(zhàn)神都親自去找了，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小殿下的，”安成微微伏低身體，言語分外無力地安慰著聞人離。

而他三步之外銀發(fā)黑袍的聞人離，真的如他口中那俯瞰仙神凡各界的帝尊，那般清冷，那般獨絕，無半點煙火氣息，他們只能仰望，無法靠近。

“你下去吧，”聞人離揚手，安成不敢有絲毫違逆，躬身退下。

聞人離緩緩側(cè)過身，他眸中的冰冷似乎能將天邊正在高升的紅日凍住，他滿身氣息高貴凌然，如今便是東方南宮也不敢指著說他不是神了。

可這些都是生死不知的陳繹心為他換來的，他的手輕輕捏緊，但眸中的情緒無絲毫泄露，即便只有他一人獨處時也是這般。

他們才將抵達虛天戰(zhàn)場，就將能派的人都派出去尋找陳繹心了，可聞人離比其他人都了解陳繹心，就知道這種尋找不會有太大成果。

他走出他們駐扎的營地，卿若現(xiàn)身在不遠處，他看著聞人離的模樣，不免有些惻然，可他對陳繹心的擔(dān)心一樣不少，否則他也不會親自去做這無用功了。

聞人離看一眼卿若，就繼續(xù)走出駐扎地，卿若略有遲疑，還是無言跟上。

他們走這般走了近半個時辰，卿若一咬牙道，“阿容要躲，這般找是找不到的，不若我們散布消息，說你三個月后要在……黑川山脈和東方一絕死戰(zhàn)，如此來逼他現(xiàn)身?！?/p>

眼下還不是適合決戰(zhàn)的時候，可也只有這種法子能逼出陳繹心了，卿若已經(jīng)察覺會有不妥當(dāng)之處，可他還是忍不住提議了。

“不用，我知道該去哪兒找他了……”聞人離說著稍稍伏低身體，隨后單膝跪下，手撫在荒地一個石頭旁，他低低語道，“阿容果然太過聰明了……”

他們散步看著走得慢，但其實一步踏出是無數(shù)山河，這片荒地是曾經(jīng)陳繹心請見父神的地方，陳繹心的氣息不存在，可父神的氣息卻沒能完全散去。

這天下，除卻他，就只有陳繹心知道該如何請見。

卿容還不能明白聞人離所說的是何處，可他看聞人離這模樣，不免為將被找到的陳繹心擔(dān)憂，他放輕語氣道，“阿容他任性，帝尊莫要和他見怪?！?/p>

聞人離沒應(yīng)卿若這話，他腳線浮現(xiàn)一道陣紋，他對卿若點點頭，然后這般傳送走了。

卿若倒是想跟上，可聞人離一走，有些事情就得他和藺語來處置，至少他得讓外出尋陳繹心的那些人都回來先，也包括還在尋人的藺語。

陳繹心不知他在荒地留下的痕跡，暴露了他的蹤跡，他和九御走在振天蔽日的樹林里，前進速度比之前又慢上許多。

“你心中可有方向？我們在這兒繞了不少圈子了?！?/p>

一直以來都是他或者與他們同行的人帶路，這一次出發(fā)卻是陳繹心在帶路，他們走著走著，一片看不到盡頭的荒原上，就出現(xiàn)這個森林。

這里好像是被單獨開辟出來的地方，生機勃勃，全然不同這片禁地的其他地方，甚至仙氣濃郁程度都要剩過他在仙界住過的帝都。

陳繹心將帽子拉開，偏頭斜睨了九御一眼，卻是對他的質(zhì)疑有些不滿，過于熟悉的地方，讓他枯寂了百多年的心多了些莫名的雀躍。

“這是我的窩兒，你小心點兒，一草一木都不許給我踩壞了……”

陳繹心說著警告了一句九御，然后繼續(xù)埋頭前行。

聞人離給他建了冰極海底的臥室，可那只是給他破殼前住的，這里是聞人離準(zhǔn)備給他破殼后住的，足夠安靜，足夠干凈，也足夠漂亮。

他如今的眼睛是再難瞧出這里的漂亮了，但他并沒忘記他記憶里的感受，他曾經(jīng)很喜歡這里，也很期待搬到這里住?？伤t遲破殼不了，這里就只能成為另一個他玩耍的地方了。

九御聞言再重新打量這里，可惜他的眼睛和陳繹心的差不了多少，根本就有不了審美，但憑借經(jīng)驗?zāi)芸闯鰟?chuàng)造這里人的用心，而看陳繹心的態(tài)度，他大致也猜出這誰給陳繹心建的了。

“嘖……”九御莫名就想嫌棄一句，但他行走時如陳繹心要求，比之前更加小心了些。

原本陳繹心扇一下翅膀就到的地方，現(xiàn)在他和九御步履蹣跚地走了近一個月，才抵達森林中央的冰極玉宮殿，寒氣四溢，仙光湛湛，又和周遭的生機勃然完美融合。

陳繹心腳步踉蹌一下，坐到這森寒的宮殿前，他如雪白發(fā)垂落下來，按在地上的手有一股近乎透明的蒼白，更不用說那毫無人氣的臉色了。

九御倒是想去扶陳繹心一把，可這宮殿的寒氣懾得他差點變回原形，他根本顧不上陳繹心了，“凍，凍死我……”

陳繹心深吸口氣，倒是反常有了些力氣，他對著九御一揮手，將他收到袖子中，如此他繼續(xù)一步一步爬上這宮殿的階梯。

九十九梯好不容易爬完，又還有一條長長的過道，陳繹心杵著石杖繼續(xù)上前兩步，可支援他到此的石杖也受不住這里的極寒之氣，一點點碎裂開去了。

“罷了，”陳繹心的手放開石杖，他繼續(xù)向前走去，那么遠的距離都走過來了，這幾步路不可能擋得了他。

陳繹心作為冰鳳自然是不怕極寒之氣的，可他如今是一只被污染的冰鳳，這帶著神圣氣息的極寒之氣就無法讓他再喜歡了。

他也不知自己耗費了多久才走過這長道，可他知道他眼下還不能昏過去，這一昏過是是生是死，誰能知道呢。他還得去和聞人離重聚，他還得去見他的大兄，他不能死。

憑借著這意志，陳繹心進到了宮殿里，然后直奔臥室去，那里有一條他偷偷挖的密道，直通聞人離的御虛宮，這條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爬到冰玉床上，手哆哆嗦嗦將一枚寒冰玉石塞到嘴里，以此來啟動陣法。

而聞人離也抵達了御虛宮外，他在所有可能前往這里的路徑上，尋找陳繹心的蹤跡，他不知道陳繹心偷偷挖的通道，就不覺得他能進到有東方和南宮親自守著的御虛宮里。

“是你，可有見到過阿容？”聞人離落在了一樣前往御虛宮來的韓子川身前，但他對韓子川的奇遇并不感興趣，卻覺得他極有可能碰到過陳繹心。

不等韓子川回答，聞人離的手往韓子川腦門一拘，一個不久前他和陳繹心行船再分別的畫面呈現(xiàn)，聞人離眸中微微一澀，卻是認(rèn)出那藏在那烏黑斗篷里的人是誰了。

“阿容……”聞人離咬牙，陳繹心若此刻就在眼前，聞人離可能真的會狠狠咬上他幾口解氣，愛之恨之氣之，所有情緒涌上來，聞人離氣息是神，可神色看著更像個魔了。

韓子川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聞人離已經(jīng)不見，但他茫然的眸光漸漸聚焦，隨后猛地瞪大，“陳繹心，那是陳繹心！”

他最初的感覺并沒有錯，在酒肆?xí)r陳繹心第一眼看他，就是熟識的?？伤麨楹螘前阈螒B(tài)出現(xiàn)他面前，白發(fā)蒼蒼，虛弱詭異……

可又再下一刻，韓子川身形定住，他眼前多了個青衣男人，模樣看不清楚，可這種感覺在他的夢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回，就是這種召喚，讓他尋到了通天路，讓他堅定不移地往這里來了。

但若再給韓子川一次選擇的機會，他絕對不會再踏足虛天戰(zhàn)場，他在進入虛天戰(zhàn)場之前，他還是他，他是韓子川，可現(xiàn)在往后卻不是了。

他是麒麟圣人南宮川早年布下的一枚不知成效的棋子，一個擁有獨立意識的□□，可他再見到南宮川，就表示他被賦予的使命結(jié)束了，除卻記憶，他的獨立意識定然會被抹除。

九御跟在陳繹心身邊不愿離開，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他想保留自我獨立意識，這一點陳繹心愿意給，可他一旦讓南宮和東方找到，作為一枚廢棋，抹去意識是他無法例外的下場。

一滴淚珠從韓子川眼角滾落，卻落到了他系在腰間的黑布袋上，那是陳繹心送與他的，淚珠一點點沒入，南宮川神色無任何一點撼動。

他一樣對韓子川伸手，可就在他手要碰到韓子川額頭時，韓子川整個人憑空消失在他跟前了，如此他神色里才浮現(xiàn)了不同，他偏頭轉(zhuǎn)了方向，隨后消失不見。

而在御虛宮假山堆里還沒能恢復(fù)過來的陳繹心，也露出些許的諷刺之色。

再接著他手往袖子里一捂，傳音道，“別出聲?！?/p>

九御身體好，自然也比他恢復(fù)得快，但這廢棄的御虛宮里，危險更甚外面的所有地方，他還好些，九御的氣息極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

“身體不好，真礙事兒，”陳繹心靠著石頭靠了三日，才從這假山挪個地方。

“魔淵井里那倆老家伙坐鎮(zhèn)，你去也是送死啊……”御虛宮能有讓陳繹心惦記的，也只有這魔淵井了，可他們這般到里面，基本等于自投羅網(wǎng)啊。

九御的話一頓，卻想到陳繹心有密道從他的舊窩抵達御虛宮，未必沒有密道偷渡到魔淵井里?！斑@……還真有密道？”

九御的語氣滿滿的無語，陳繹心曾經(jīng)在御虛宮到底是什么地位啊，能在這里面這般亂來，這一旦他聯(lián)合里外，聞人離的安?？皯n啊。

陳繹心沉默基本算九御猜對了，完全沒把握，他也不可能來送死，他又沒有活膩，相反，他到這里就是為了活下去，至少不是眼下這般虛弱狀態(tài)讓聞人離找到。

當(dāng)然，這只是順便，他來這里，還有其他必須來的理由，只能他親自來的理由。

九御對陳繹心除沒說開認(rèn)下，基本算認(rèn)主了，他盤踞在陳繹心的手腕上，主動和他連通了意識交流，順便也給陳繹心提供必要的保護。

而在御虛宮外一個片黑乎乎的焦土中心，聞人離和南宮川遇上了，更準(zhǔn)確地說，是聞人離的到來，驚動了南宮川，讓他必須親身出來一趟。

但他見到聞人離的第一眼，就讓他明顯失措，他眉頭皺起，“怎會……”

即便他和東方種下的詛咒還未發(fā)作，聞人離的氣息也不該這么干凈，可他這一蹙眉，這一疑惑全然激起了聞人離心中的怒火。

便這只是一具殺了無用的□□，他也要將他抹殺在此。

時隔數(shù)個紀(jì)元再見，他們無一句完整對話，直接開打。

聞人離因為換心的原因神力不比當(dāng)初強大，可對付南宮一個□□足以，他幾乎是在虐殺南宮川，手段狠辣無情，盡顯曾經(jīng)他沒有的魔道作風(fēng)。

就在聞人離將南宮川的一滴神血留在焦土上時，陳繹心和九御也慢慢靠近了魔淵井，其實和九御的猜測還是有所出入，魔淵井真讓陳繹心挖通了密道，在里面守了那么多年的東方和南宮沒道理不發(fā)現(xiàn)。

可他依舊有進到里面的法子，這和他手上握著的兩枚石頭有關(guān)，它們分別來自己三生井和萬界井，它們才是陳繹心有把握進到里面的關(guān)鍵。

“你隨我進去，還是在外面等我？”

陳繹心問了九御一句，里面是什么情況，現(xiàn)在開始陳繹心全無把握了。

九御猶豫了又猶豫，在陳繹心放開他后，他又自己再躥了上來，“就當(dāng)報恩，這次之后我們再無關(guān)系?！?/p>

陳繹心聞言臉上終是露出了點兒不同，百多年的時間，他和九御也算相處出了點主仆情誼，他點了點頭，“好?！?/p>

可九御聽陳繹心這般干脆應(yīng)了，他又莫名覺得自己虧大了。

兩枚石子兒被陳繹心捏碎一枚，一道氣機從他的手直接連通藏在院子異空間的魔淵井，他消失不見，再現(xiàn)是在水中，厚重的水壓，壓著他往水底沉去。

這時一道紅色的影子躥過，又兩個仙帝出現(xiàn)，卻見其中一人手上多了一只紅色的小獸，“主人吩咐，這片區(qū)域紅玉小主不能前來。”

小獸張嘴咬了那鎮(zhèn)守入口仙帝的手一口，然后躥走不見，那仙帝皺了皺眉，也沒去追。這紅玉小主大抵相當(dāng)曾經(jīng)陳繹心在御虛宮的地位，除卻南宮川沒人能對它如何。

小獸一路疾跑回它的洞，確定洞里洞外的安全，它才將被它一咬已經(jīng)昏迷過去的陳繹心吐出來。

它的床，讓給了陳繹心，同時它也湊在陳繹心的頸側(cè)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原本要出手對付小獸的九御不再吱聲，若無小獸，他和陳繹心只怕才進來，就要被那鎮(zhèn)守的仙帝發(fā)現(xiàn)了。

也難怪御虛宮里守衛(wèi)那般松懈，原來魔淵井入口處就有八九品的仙帝在守著了。

“卿容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哭了好一會兒的小獸變成了一身紅盔的少年，額頭長著兩只角，倒是比他原形模樣看著更像個麒麟獸。

只是他無論是小獸模樣，還是人形模樣，身體之外都有一層淡淡幾乎看不到的光膜。也正是這種光膜阻止了他的成長，也阻止了他可能遭遇的衰老和死亡，同時也限定了他的心智。

但他能這般快認(rèn)出陳繹心，也算難得。陳繹心在沒完沒了的哭聲中醒來，他這一覺睡醒倒是比之前都好了很多，這里氣息讓他舒服了一些。

“紅玉，謝了。”陳繹心對少年紅玉點點頭，表情和語氣都相當(dāng)?shù)?，?jīng)歷太多，他無法毫無芥蒂地看紅玉，更無法將他和南宮東方他們完全隔離開來。

而他也不確定紅玉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愿意更多地親近他和聞人離了。

紅玉大概不大能接受陳繹心的冷淡，他又變回了小獸的模樣，在陳繹心腳邊蹭啊蹭的。

陳繹心借這里的氣息調(diào)整狀態(tài)，他清楚，紅玉能為他爭取的時間并不多。在紅玉蹭得要絕望的時候，陳繹心伸手將他抱了起來。

可陳繹心的手捂住他的眼睛，向來不愛睡覺的紅玉，直接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