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界太玄的浮島上,一道光束亮起,然后浮島和浮島下的炎州百姓,全部席地而坐,一樣開始吟唱聞人離陳繹心離開時留下的招魂歌。
甚至上界一些古老部族也開始在老族長的要求下,全民吟唱。更早先陳繹心和聞人離讓朱衍散布出去的言論也開始起作用了。
“這是古老的招魂歌,在呼喚我們的遠古戰(zhàn)神啊,只有他們重新歸來,才能結(jié)束這亂世?!币粋魇?,十傳百,很多人或許一開始不信,可在越來越多人跟著吟唱祈禱時,他們就也動搖,就也跟著一起行動了。
古老的歌聲在上下界和虛天戰(zhàn)場回響,卿若和藺語的殘魂還未有回應(yīng),在虛天戰(zhàn)場深處的魔淵井里,南宮和東方睜開了雙目。
“終歸是到了這一步了……”
一樣由此感嘆的還有在鳳凰神族古地的鳳元帝君,而在這個古地外,他的幾個兒子在請命要求族人也一同參與到這樣的招魂中來。
卿若……那是他們鳳凰神族的第一代圣君啊。
虛天戰(zhàn)場被安詳?shù)恼谢旮杌\罩,便是那些平日里兇狠殘暴的異魔都消失了蹤跡,終于再持續(xù)了近半月之后,一道帶著神圣氣息的紅焰穿破青灰色天空,然后沒入到紅羽上的天鳳遺蛻中。
“藺語大哥,大兄在此,你還不現(xiàn)身?”陳繹心期盼又帶著些許焦急的聲音傳出,卻是他和聞人離都有些堅持不住,這等逆天陣法能維續(xù)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奇跡了。
這時天鳳遺蛻里發(fā)出一聲微弱的鳴叫,一道青色的光焰終于落下,凝聚在了木盒上。
陳繹心伸手將它們護住,聞人離起身上前,迎接天降的神罰,他一人幾乎擋下了所有的神罰,也有些許降落到那些參與吟唱的仙人和修士頭上。
但這也表示他們的招魂取得了成功,才有這等神罰降下。
神罰持續(xù)了三月之久,聞人離也忙活了這些時間,陳繹心抱著遺蛻和木盒也這般坐了這么久。
但他并沒閑著,他往胸間一點,一枚已經(jīng)小了大半的神晶浮現(xiàn),幾乎沒有猶豫,陳繹心將它一分為二,然后開始捏土,創(chuàng)造讓卿若和藺語復(fù)生的軀體。
神晶為源,藺語的骨灰作骨,在添以天鳳遺蛻的血肉精華,最后再輔以他的神力灌溉,最后他只捏了兩個不大圓的石頭蛋出來,但那屬于卿若和藺語的魂體自覺就飛到里面去了。
“你們好好長大,別嫌棄……”
他已經(jīng)盡力捏得好點了,可他的神力和魂力就剩了這些,就只能夠他為他們做到這些了。
聞人離從天空落下,陳繹心的眸光隨即抬起,他笑了笑,眸中有極是欣喜的淚花,“阿離,我大兄和藺語大哥回來了?!?/p>
他最最重要的兩個親人,終于回來了。
“嗯,”聞人離輕輕應(yīng)了一聲,卻見陳繹心將兩枚神力還未完全穩(wěn)定下的石頭蛋放到了地上,然后起身向他走來。
“我還好,沒有累著,也不會走,”聞人離能明白陳繹心的不安,這是他給再多保證都無法安撫的不安,他伸過手將人擁到懷里來,然后開始交代一些事情。
“僅僅這些還不夠,卿若和藺語的成長還需要……”
陳繹心順從地依靠著,安靜地聽著,沒有回話,可他的手緩緩抬起,落到了聞人離后心的位置,然后一點點地沒入。
“阿離,抱歉……”這是聞人離徹底失去意識前,聽到的屬于陳繹心最后的話,可他要醒過來,卻又陷入在一團極致的溫暖里,無法清醒。
“你瘋了,你瘋了!”木枝里的九御瘋狂地尖叫起來,可它被封印在內(nèi),完全無法作為,就只能這般眼睜睜地看著陳繹心給他和聞人離換了凝結(jié)著神晶的心臟。
陳繹心將他凝結(jié)著神晶的心臟按入聞人離胸口,又才幾許猶豫將聞人離黑乎乎的神晶沒入自己的胸口中,他若沒了心一定會死,他還舍不得死,就只能如此了。
陳繹心的頭發(fā)在他將黑色神晶沒入自己胸口時,就一點點褪去了黑色,變成了如雪的白色,聞人離的神晶在以極其可怕的速度在吸收陳繹心的生命力。
他轉(zhuǎn)過身,在兩個兩枚石頭蛋前拍入一道神力,浮現(xiàn)一個傳送符文,這是他和聞人離來到上界的神墟法陣,用它可以直接將兩枚石頭蛋傳送回太玄,但僅能再用一次。
他看著他身前的聞人離,似有猶豫,又似是不舍,他低頭再聞人離的眉心輕輕一吻,“阿離還不知道吧,我的神焰是南宮從你神晶里拔除,再遺棄到冰極海的,如今只能算物歸原主?!?/p>
所以他用聞人離的神晶續(xù)命后果不能預(yù)測,聞人離卻是無礙,那本來就是屬于聞人離心中光明的一部分,他的阿離是神,以前是,以后也必須是,東方和南宮謀算在多年,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還有,阿離不要和我生氣……”
話落,他輕輕一推聞人離,將他和兩枚蛋一起推入到符文中,符文的閉口迅速合上,他們被傳送回太玄浮島了。
“你瘋了,你瘋了!”九御的聲音已經(jīng)低了些,可還是被陳繹心這突然的行為震無法平靜,怎么會有人敢這么大膽,怎么會有人能為他人犧牲到這種地步呢。
他不懂,不能理解,在他眼中,陳繹心的行為就和瘋子無異了。
陳繹心沒有搭理九御的精神頭,將聞人離和兩枚蛋送走,他最后的顧忌也沒有了,現(xiàn)在他要做的,就是在這虛天戰(zhàn)場活下來,能活到什么時候就是什么時候。
他盤膝而坐了三日,眼睛睜開,然后憑空消失,方才那掃過的神念是屬于麒麟圣人南宮川的,他們被驚動是意料之中,可陳繹心對活多久沒有把握,也還不想落到他的手中。
他的藍衣被一身能完全掩蓋氣息的黑斗篷取代,他手上杵著一根細長的木枝,踽踽前行。他在這虛天戰(zhàn)場已經(jīng)這般漫無目的走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了。
而這兩個月的時間,他沒碰到異魔,也沒碰到外出狩獵的仙人,不是他走的地方特別荒蕪,而是這虛天戰(zhàn)場無法想像之大,這原是聞人離要建的神土,給永生不死的天神們居住的地方,怎能小了。
陳繹心沒用神力,就這般走,被撞到的概率真不大。半年后,又一個被異魔追得無處可逃的仙王撞到了他的腳邊,“死了,死了,這回真的要死了……”
萬分巧合的是,這仙王是已經(jīng)落到陳繹心手中兩次的凌飛,可他在撞上前,完全沒感知到前方有人,黑黢黢一團,他還以為自己讓異魔給圍堵了。
“嘎吱,嘎吱”分外熟悉的咀嚼聲從耳邊傳來,凌飛死死閉眼許久,才開睜開一只眼,然后兩只眼,卻見自己還活著,他欣喜得幾乎不敢相信。
“這是哪里?”陳繹心低眸看著凌飛,出聲問道,他戴著的帽子被風(fēng)吹落,露出了完全雪白的頭發(fā),只那張臉沒變,感覺卻完全變了,虛弱而滄桑,這便是陳繹心眼下給人的感覺。
凌飛狠狠咽了口水,才磕磕巴巴地回話,“虛天戰(zhàn)場西域沙海。”
陳繹心聞言沒再應(yīng)話,他杵著木枝往他所指之處走去,凌飛摸摸頭,卻覺得眼前的人可怕之余,又有些熟悉,好似他見過他似的。
可他再琢磨也沒用,他關(guān)于陳繹心之前的那段記憶早被抹去了。
“神君,我能和你一起走嗎?”這虛天戰(zhàn)場太可怕了,雖然寶貝也算少,可前前后后他差點死了數(shù)次,也看同伴們慘死了無數(shù)次,這完全就是個收割性命的修羅場啊。
“你若不想活,就跟著吧,”陳繹心掃他一眼,木枝往前一點,面前吃飽的九御回到木枝內(nèi),他輕輕拉起帽子,繼續(xù)走去。
凌飛猶豫了又猶豫,最后還是跟上了,這片區(qū)域太危險了,沒有陳繹心的庇護,他基本活不過明天,而且陳繹心看著沒人氣了點兒,可并非吃仙人的異魔不是?
他跟上,除了被九御嚇了不少次外,倒沒有被陳繹心直言驅(qū)離。
他們繼續(xù)這般走著,凌飛的作用就是給陳繹心矯正前往沙海中心的方向,同時他對陳繹心的敬畏已經(jīng)上升到超脫普通仙帝的地步。
他來虛天戰(zhàn)場快十年的時間了,從沒聽說那個仙君仙帝敢把異魔當(dāng)靈寵養(yǎng)的。
他們無言走了兩個月后,陳繹心才停下打坐,凌飛原本不以為然,沒多久卻見陳繹心被疼得滿地打滾,他要靠近查看,卻又被九御嚇走。
這樣的疼足足持續(xù)了三天三夜,陳繹心才安定下來,“三天,比之前又少了半個時辰。”
他沒有給凌飛任何解釋,他們又這般前進,可兩個月后,陳繹心又遭遇這般疼痛,如此反復(fù)接連數(shù)次,凌飛才沒那般大驚小怪了。
“神君的目光越來越冷了……”剛才陳繹心看他,他還以為是異魔九御在看他呢。
“嗯,”陳繹心意料之外地應(yīng)了凌飛,同時他也體會到聞人離那日的感受了,凌飛在他眼中不再是人形仙王,而是一團純粹的仙源,勾起他食欲的仙源。
“就是這樣沒錯!”九御在一旁吱聲,它的成長更加明顯,一團黑霧里四肢隱隱成形,他看著陳繹心的目光,多了些許贊嘆。
凌飛覺得陳繹心在養(yǎng)成九御,九御卻覺得自己在養(yǎng)成陳繹心。
“吃了他,吃了他,你就不會再疼了,相信……”他話未完全說完,就讓陳繹心用木枝上下分離了身體,他過幾日就能化形的軀體這般讓陳繹心給毀了。
“多嘴!”
陳繹心眸中的冷銳緩緩淡下,這就又起身前行,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從沙海邊緣到沙海中心,陳繹心這般走了二十年的時間,可尋常仙人至多飛兩個月就到了。
但這并不是時間的問題,而是他適應(yīng)聞人離神晶的問題,時至今日,那非人的痛感已經(jīng)沒有了,可饑餓感無時不刻不在企圖摧毀他的理智。
特別他還自虐般地帶著一個傻天真的仙王在身邊,但他相信,他不會被饑餓感俘虜,他不想聞人離來接他時,看到的是一個血腥殺戮喪失理智的他。
他無法制止一個喪失理智的聞人離,可聞人離可以輕易控制住他,這也是陳繹心決定換神晶的最大原因之一。
“凌飛,你去面前看看,”陳繹心打坐好,轉(zhuǎn)頭對凌飛吩咐了一句。
凌飛點頭,他離開不到半個時辰就回來了,順便給九御帶回了點兒零食,他在陳繹心身邊二十年的時間,成長速度是他以前活過的所有歲月都不能想像的。
現(xiàn)在他隨時可以踏入仙君的行列,只是陳繹心讓他繼續(xù)壓著,他才沒有突破,但厚積薄發(fā),他相信陳繹心給他的指點。
“神君,前面只一片荒地,”凌飛將這告知陳繹心,同時也嘀咕起來,“只一片荒地,怎會讓外界傳言的那般可怕呢?!?/p>
陳繹心聞言掃他一眼,他起身走去,木枝里的九御卻突然竄出老遠,“我不去,你帶那傻小子去好了,我才不去……”
還在疑惑的凌飛立刻把迷惑變成了警惕,這九御有多賊多精,他這二十年早有感受,能讓他那般害怕的地方,絕對不是他能輕看的啊。
“無妨,”陳繹心木枝一轉(zhuǎn),那九御再次被拘回來,凌飛猶猶豫豫還是選擇相信陳繹心,自行跟上。
一直抵達荒地的中心,九御和凌飛都疑神疑鬼警惕非常,可陳繹心說無妨,就真的是無妨,這一路上什么都沒發(fā)生,比他們在外面沙海行走還要平靜。
陳繹心腳步停下,略為不舍地看了一眼木枝,然后將九御拘出,他將木枝插到地上,然后他緩緩跪了下來。
“父神,天鳳卿容來拜,請父神看在阿離和大兄的面上,現(xiàn)身一見?!?/p>
已經(jīng)可以化成人形的九御面色明顯慌張,他下意識就變回原形,縮起自己,降低存在感,而凌飛則完全被陳繹心話震傻了。
作為土生土長在上界的仙人,他在兒時都聽過創(chuàng)世神的故事,但那是已經(jīng)消失在這個紀元的遠古神,是已經(jīng)不存在的神,那些事跡雖有部分古書記載,但更多是后人的添工加料,自行豐富的,他從未想過還能有人讓父神再現(xiàn)。
一道特殊的氣機在木枝上浮現(xiàn),陳繹心轉(zhuǎn)過身,對凌飛和九御一點,他們昏睡過去,他才回身對木枝的方向再次一拜。
木枝化成光點散落在荒地,隨后一個巨大的靈身呈現(xiàn)在陳繹心面前,無法看清面目,但隱約能看出是一中年男人,威嚴之極。
“小天鳳,又是你……”
聞人離曾經(jīng)用同樣的方式召喚過他,在他離開后,他這般拘住過陳繹心,此刻又再見了,但一眼可見,此時的天鳳情況可不大好。
“卿容有過,再次打攪父神安寧,但這世間卿容唯獨愿意相信父神,唯獨能相信父神了?!标惱[心說著再次一拜,同時他帽子飛落,如雪白發(fā)飛揚,除卻容顏未改,他的命元和魂元精華早就所剩無幾。
他能活著走到這里,陳繹心自己也覺得幸運。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一陣風(fēng)拂過陳繹心的頭發(fā),卻是父神魂體對他的一拂,這一拂似有憐惜,又似是無奈。
陳繹心猛然抬頭,幾乎將天空都遮擋的父神,已經(jīng)化成一道風(fēng),徹底不見了。
“原來如此,”陳繹心低低呢喃,然后對著父神消失的方向再一拜,“卿容謝過。”
九御和凌飛蘇醒的時候,舉目望去,荒地已經(jīng)不見了,他們在一個擋風(fēng)的沙丘背后,陳繹心看著天邊,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凌飛還未反應(yīng),九御就躥到了陳繹心跟前,“東方和南宮都做不到,你為何能做到?”
召喚創(chuàng)世神魂體,這種逆天的事情,陳繹心如何辦到的?以為足夠了解陳繹心的九御此刻覺得有些超脫把控了,有這種能力的陳繹心,他怕是擺布不了啊。
陳繹心一拂將擋住他看風(fēng)景的九御扇走,他偏頭看向凌飛,對他吩咐道,“你給我找點材料,我要煉制一把新的拐杖?!?/p>
他語氣一頓,再次補充道,“不要木頭?!?/p>
他要是用其他草木作拐杖,只怕聞人離知道了會吃醋的。
陳繹心想起聞人離,眸中的柔和相當(dāng)明顯,也讓凌飛看愣了神,隨即他斂目稱是,到附近去尋材料,滿足陳繹心的要求。
一把材質(zhì)輕便的石制拐杖做好了,他們又重新上路,繼續(xù)向西。
二十年時間再次過去,他們才從沙海走出,抵達了西邊屬于仙界陣營的堡壘城鎮(zhèn),前后四十多年的時間過去,虛天戰(zhàn)場上發(fā)生了許多事情,可大抵的情況和四十年前無異。
“去吧,”陳繹心對凌飛揚揚手,話語里沒有多少感情。
可凌飛的模樣卻似要哭了一般,他的修為已經(jīng)不能再壓制下去了,這虛天戰(zhàn)場并不適合他晉升仙君,他得回仙界,最好回他的部族里晉升,才是最為妥當(dāng)?shù)摹?/p>
他退后幾步,對陳繹心認認真真拜了三拜,沒有再說什么感激的話,轉(zhuǎn)身離去,這仙鎮(zhèn)里就有一回歸仙界的法陣,只是需要繳納足夠的物資。
這些東西他們一路穿過沙海,只陳繹心手邊露出給他的那些,早就夠了。
“不想讓他帶話?”九御坐在陳繹心對面,斜眼看了凌飛的背影一眼,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陳繹心。
“想,但不能,”陳繹心端起酒杯親抿一口,倒不覺有什么好否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