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憂懂事開始，家里都是父親在忙碌。一日三餐，還有洗衣收拾屋子，包括帶無憂。而母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偶爾負(fù)責(zé)夸一下父親燒菜的手藝好就行了。
可無憂去別的小朋友家里做客，看到的都是跟家里截然不同的情況。他們的母親忙翻了天，父親卻很悠閑的樣子。要說有例外的，大概就是阿舅一家子了。
大概外祖父家的人都比較特別？
“無憂，你在想什么？”嘉柔回頭，看著一臉凝重的小人兒，笑著問道。
無憂回過神來，看到父親和母親同時向他伸出的手，高興地走過去，一手牽起一個，喜滋滋地走在中間：“我在想阿舅。說好的帶我去打獵，到現(xiàn)在都沒看見人?！?/p>
“你會騎馬嗎？”嘉柔好奇地問道。
“阿舅說會教我的。還說他跟您都是從小學(xué)的，吃了不少苦頭?！睙o憂認(rèn)真地說道。
李曄贊同地點了點頭：“說到騎射，的確是你母親的看家本事。”
無憂便盯著嘉柔的肚子：“可惜有個小弟弟了，不然還能跟母親學(xué)一學(xué)。等弟弟出來，母親再教我吧？”
“你怎么知道是個小弟弟？”嘉柔摸著肚子問道，“你不喜歡妹妹？”
李曄也望著小無憂。
無憂想說妹妹不好，阿舅家的妹妹就每天哭鬧，吵得他頭疼死了?？墒撬X得也許自己家的妹妹就會很乖呢？雖然以后的事實證明，他的親妹妹比那個表妹更讓人頭疼，但這個時候的無憂還很天真地以為，母親肚子里這個是不一樣的。
“都好。反正我以后就有伴了?！睙o憂咧著紅紅的嘴唇笑道。
他笑起來的時候十分秀氣，大體的模樣長得像嘉柔。李曄有時候看著他，就覺得是個小嘉柔。仿佛還是當(dāng)年爬到自己身邊，嘰嘰喳喳的那個小不點，所以在無憂剛出生的時候，就百般溺愛他。
可惜嘉柔是個嚴(yán)格的母親，很早就讓無憂單獨睡覺，凡事也要他自己動手。李曄的家庭地位比較低，實在沒辦法，也只能聽她的。
到了晚上，云南王府的人聚得整整齊齊。順娘的夫君周賀來接順娘，也被留下來一道用晚膳。他跟李曄比鄰而坐，兩個人客套地寒暄了一陣。周賀的年紀(jì)比李曄要大，十分儒雅溫和，身上一點商人的俗氣都沒有。他不知道李曄原先的身份，只聽順娘說是個讀書人。
在南詔這個地方，對讀書人多少都是有點崇敬之心的。
李曄跟他算是初次見面，印象尚好。嘉柔知道他這人其實對陌生人很冷淡，若是臉上有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說明對方是真的不錯了。
木誠節(jié)望著堂上的眾人，頗有種兒孫滿堂的自豪感覺。
“我跟你們阿娘商量，等過兩年兵制改革徹底完成了，我這個云南王就卸任了，帶著你們阿娘去游山玩水去。守衛(wèi)南詔的重任就交給二郎了?！蹦菊\節(jié)看了崔氏一眼，說道。
眾人都覺得意外，木景清說：“阿耶，您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南詔也需要您?！?/p>
木誠節(jié)擺了擺手：“我們這位天子銳意改革，我那套已經(jīng)不管用了?，F(xiàn)在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這兩年我有意觀察你，你成長了不少，可以獨當(dāng)一面。我能放心地把南詔交到你手上?！?/p>
木景清不知道說什么，看向身邊的孫靈芫。孫靈芫正在埋頭吃菜，被他扯了一下袖子，皺起眉頭，似乎很不開心被打擾。
木景清朝木誠節(jié)那里努了努嘴，意思要她勸勸。她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說道：“既然大人決定了，我覺得也挺好的。你們可以先去蜀中的峨眉山，然后順著長江而下，沿途能欣賞到不少的風(fēng)光。我認(rèn)識不少船家，若有需要您可以告訴我。還有大家的心痹之癥還是要小心，你們不可太勞累了。不過這幾年我訓(xùn)練了幾個醫(yī)女在府上，到時候你們帶著一兩個在身邊，也可保萬無一失?！?/p>
“你……”木景清瞠目結(jié)舌，本意是要她勸勸，她倒好，還一心成全。
孫靈芫說完，又繼續(xù)拿筷子吃菜，臉上毫無波瀾。
一家子早就習(xí)慣她的作風(fēng)，她雖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倒是處處都安排好了。崔氏笑道：“還是阿芫心細(xì)，懂得心疼人。不說這些了，飯菜都涼了?！?/p>
眾人便各自拿起筷子，李曄夾了很多蔬菜給嘉柔，無憂在偷偷吃肉。
孫靈芫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眼前的一盤肉換到了無憂的面前，無憂小聲地說：“謝謝舅母。”
孫靈芫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也小聲地道：“你在長身體，多吃點。”
木景清今日沒帶小無憂去打獵，原本明日想帶他看競舟大會，這下有點吃醋了。要知道這個冰山美人，平日里可是吝嗇給他一點點笑容的。無憂的確是長得白白圓圓的，十分可愛，可是她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等用過晚膳，孫靈芫照舊只坐了會兒，就回去了。
木景清追出去，攔在她面前。她的一雙眼睛很漂亮，在月色下如同春江一樣，平靜地問道：“什么事？”
“你真的覺得阿耶和阿娘離開王府沒問題？”木景清皺了皺眉。外面的事他的確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可是家里……孫靈芫幾乎沒有管過。別的不說，但說他們的女兒，她就沒帶過一天。阿娘要是走了，小家伙有誰照看？
孫靈芫看著他的表情，忽然走到他面前，勾住他的脖子，問道：“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怕我做不好王府的主母嗎？”
木景清被她突然靠近，一下緊張地忘了呼吸，只覺得她呼出的氣都是香的。他已經(jīng)長得很高，身上健壯，全是男性的陽剛力量。他二話不說地把孫靈芫抱了起來，邊親她邊猴急地往回走：“你是不是喜歡男孩子？我們再生一個？”
孫靈芫忍不住低頭笑，輕聲應(yīng)道：“那你當(dāng)了王爺，總得有個世子啊?！?/p>
木景清一聽，心中更是高興，恨不得背后生出一雙翅膀，立刻飛到房里去。
其實連孫靈芫自己也不知道，當(dāng)初怎么就心軟接受了這個男人，他明明比她還要小啊?？墒浅捎H后，卻覺得這樣的日子沒什么不好。有個人滿心滿眼都是你，難道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過去的種種，她已經(jīng)基本不會想起了。
那邊一雙麗人共赴鴛夢，這邊李曄坐在院子的秋千上，懷里摟著嘉柔，給她默背著當(dāng)年在山上看到的講天文的書。天幕上散落著星子，發(fā)出微微的光芒，猶如璀璨的寶石鑲嵌在暮春夏初的夜空。
秋千輕輕地?fù)u晃著，嘉柔打了個哈欠，靠在李曄的懷里問道：“小魚兒是不是定親了，定的是哪戶人家？”
“父親和大兄尊重她自己的意思。她現(xiàn)在是李家唯一的娘子，全家人都視作掌上明珠?；槭驴隙ú粫畹??！崩顣贤Ｏ聛碚f道。
嘉柔想到上次跟李心魚見面，她已經(jīng)長得傾國傾城，除開還有些稚嫩，簡直沒有一處不好。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郎君能夠護(hù)住她。她們同是重生之人，她也真心希望李心魚能夠得到上輩子所沒有的幸福。
“四郎，你后悔過嗎？”
“后悔什么？”李曄低頭問道。
“你有滿身的才華，卻跟我在鄉(xiāng)野田間蹉跎時光。你明明是皇室貴胄，卻要做個村夫布衣。會不會等你老的時候，回憶一生，深深地覺得后悔？畢竟你錯過的，可能是另一個人生?！?/p>
“你當(dāng)真以為我跟天子爭，此生就會無憾嗎？你喜歡那座皇宮？”李曄反問道。
嘉柔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她覺得皇宮里的女人都太可憐了，一輩子關(guān)在高高的宮墻里，出不來。就算有這人世間至高的尊位還有榮華富貴，又如何呢？原來他不爭，還有這層想法在里面。
李曄抱緊她，靠在她的頭頂，說道：“昭昭，這世間有人追求權(quán)勢地位，有人追求心中的自由。我很富有，對于我來說，你跟無憂便意味著歲月靜好，江山如畫?！?/p>
他等了半日，都不見懷里的人回應(yīng)，抬起她的下巴，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睡著了。他無奈地一笑，難得說幾句情話，當(dāng)事人卻半點都沒聽見。她懷孕后變得很嗜睡，整天多半都在睡覺，今日因為順娘回來，已經(jīng)很精神了。
他俯身在她唇上一吻，輾轉(zhuǎn)碾磨，似要把這幾個強(qiáng)壓的□□發(fā)泄一番。直到她不滿地咕噥一聲，他才放開，抱她起來。
轉(zhuǎn)身時，看到無憂站在那里，胖乎乎的小手捂著眼睛。
“你怎么還沒睡？”李曄走過去，低聲問道。
無憂還捂著眼睛，噘著嘴說道：“我尿床了……不是故意看見你們在做羞羞的事情。父親放心，我不會告訴母親你偷偷咬她的?！?/p>
李曄失笑，看著他說：“我先把你母親送回去，然后再來幫你換褥子?！彼白邘撞剑瑹o憂的小手卻抓著他的衣擺問道：“父親，什么叫歲月靜好，江山如畫？”
他居然聽見了，還記得一字不差。
李曄抬頭看了看星空：“那是種很美的感覺。等你長大以后，有了深愛的人，或許就會明白了?！?/p>
小無憂懵懵懂懂，卻把這句話記在了心頭。很多年以后，當(dāng)他抬頭看著相似的一片夜空時，忽然間就明白了父親的話。
愿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